第1章 獵人疤爺(1 / 2)

“別動,那是梅山公公!”大樹前一堆擺放奇怪的石頭,讓稚童的我覺得好奇,正想動手搬弄,被父親喝住。我觸電般地收回手,並僵住了表情。梅山地區的人們,無不知道梅山公公的厲害。那是梅山裏最有法力的神。

“又有打銃了的要來了!可能又是疤爺他們一夥!”父親自言自語地說。梅山地區把獵人稱作打銃的,因為這些獵人的標配,即是每人一杆舊式火銃。梅山獵人在出獵前,都會請神,請神儀式,就是用三塊石頭在僻靜路邊的大樹下搭建成一個屋狀,殺雞撒點雞血,粘一點雞毛於石頭上,並念咒語,祈求梅山獵神保佑出獵成功。

梅山獵神就是張五郎,一個頭在下腳在上倒立行走的神,這在中國神祉文化中是一個外貌形體頗為奇特的神。疤爺一夥常來大山衝打獵,每每收獲不少,都是扛著大貨歸來,總在我家歇腳。疤爺每次出獵總會循著梅山獵人的禮數請神敬神,以至於大人們都知道疤爺的路數,甚至擺放石塊的形態,疤爺都有自己的講究。稚童的我似乎不太在意這些,但總在琢磨疤爺頭上那塊疤的來曆,大人們不給講,疤爺自然也從不提起,愈是這樣,我愈是想知道。

秋風秋雨愁煞人。不知愁滋味的稚童倚在門框裏望著大山衝裏的壟畝,莊稼收割得差不多,田裏留下的穀粒,讓散放的秋鴨歡愉地啄食。稚童是這群秋鴨的看管者與照拂者,而事實上,這是一群無需看管,吃飽了就會自動歸家的生靈。稚童樂得安逸地躲在屋裏肆意地慣看秋風秋雨,任意玩耍。然而,遠遠地聽到秋鴨嘎嘎地亂叫起來,我知道有了野獸侵擾,或者來了生人,趕緊去看。

壟畝那頭,遠遠看到雨霧中挪動人影,漸漸地,識別那是一群披蓑戴笠的人,再到近處,可以隱約地看到蓑衣背後露出的銃管。疤爺!我遠遠地認出來了,他的身形我已經熟悉了。

隨疤爺他們在雨中行走的,還有他們的獵犬,一種我們本地的土狗子,我小時候家裏也養這種狗,後來我才知道,這種狗有個學名,叫做中華田園犬,由這種土狗訓練出來的獵狗,別看其貌不揚,趕起山來,碰到野獸,卻是異常的凶猛。日後每當看到城裏有錢人或有閑人或無錢無閑人養的各式舶來犬種時,我還是覺得土狗子有味道,此是後話。那天,獵犬平時熨帖平整的毛發,還被雨水淋成一綹綹的,往下滴著水呢,可它們眼裏一點也不狼狽,依然賊亮,這或許就是獵犬的氣質。

疤爺一夥上我家躲雨,需要烤幹被大雨打濕的衣褲。坐在我家火塘最核心位置的獵人,自然是疤爺。我又一次裝著不經意地看他的額頭一側那個疤記。疤記皮膚較其他地方亮些,所以看得很清楚。雖然那時還不太諳世事的我,也知道這位疤爺是這群獵人的頭領。不看別的,就憑他一把坐在在火塘邊上的位置,我就知道他的份量。

疤爺的對麵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年輕獵人,也在烤火,他身上濕掉的衣褲比人家要多得多,褲腳都能擰得出水來。疤爺邊烤火,邊掏出一個古老的煙鬥,往裏裝滿了旱煙絲,從灶塘裏拿燃燒的柴火直接去點,氣勢豪邁地吧嗒幾下,煙鬥亮了。一股濃重的,油膩性很重的尼古丁味道,濃濃地彌漫開來。對麵的年輕人,好像受不住撲麵而來的煙味,連同凳子一起,身子往後退了退,想離這煙味遠點。疤爺似乎注意到這個細節,稍稍把頭偏了偏,煙霧不再直衝著年輕人而去,年輕人好受多了。疤爺這一偏,那個疤子更顯了,連同那棵粗獷的旱煙卷,疤爺的形象顯得有些生冷,甚至有些可怖。而在當時的我看來,更是一種無言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