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的陰謀
藝術理論
作者:[法國]鮑德裏亞著
欲望的幻覺已經消失在色情環境之中;當代藝術已經消失在幻覺的欲望之中。色情作品沒有為欲望留下任何空間;當一切欲望在狂歡中得到充分釋放之後,我們就進入了跨性別(易性癖)和性的透明性之中,在這種透明性中,我們很容易看見沒有任何秘密、沒有任何曖昧性的符號和圖像。所謂超性別(易性癖),是指與欲望的幻覺毫無關係,而隻與超真實(hyperreality)圖像有關的那種性別狀態。
這同樣適合於藝術,藝術也已喪失了對幻覺的欲望,它更願意把一切都進行美化,從而把庸常性提升到審美的高度。結果,藝術變成了超美學(transaesthetic)。對藝術來說,現代性的狂歡就在於對對象和再現的任意解構。在這一階段,藝術的審美幻象依然具有很強的感染力,正如對性生活來說,欲望的幻象仍然具有很強的魅惑力一樣。性差異之能量,足以穿越全部欲望形式(the figure of desire),這種能量表現在藝術中,正好就是分離現實(立體主義、抽象主義、表現主義)的能量。雖然如此,兩者都與這樣一種意願相對應,這兩種意願是:破解欲望的秘密、破解對象的秘密。隨著這兩種富有活力的構型(configuration)——欲望的場景(scene)和幻覺的場景——的消失,同樣富有活力的易性癖、超美學淫穢、可見性淫穢、萬物無情的透明性和可逆性等就紛紛出籠了。在現實中,從此不再有任何色情作品了,因為色情實際上已經無所不在了。色情的精要滲透到整個視覺和銀屏之中。
可能我們正在上演藝術的喜劇,正如其他社會過去曾經上演過意識形態喜劇,正如意大利社會(雖然不是唯一)一直在上演權力的喜劇,正如我們一直在利用女性身體的淫穢廣告圖上演色情喜劇。永恒的脫衣舞,暴露性器官的性幻想、性訛詐:如果這一切全都是真的,那將絕對是無法忍受的。幸運的是,所有這些都太明顯(obviously),不可能是真的(此處指過於接近現實,反而不真實——譯者)。透明性也實在太到位了(透明性太好,自然主義描繪過剩——譯者),也不可能是真的。至於藝術,它還太過於膚淺,還不能真的都是空洞無意義的,一定存在著某種潛在的神秘性。如同立體地畫(like for anamorphosis)一樣,必定有一種特定的角度可以使這些無用而又過剩的性和符號產生意義,但是,眼下,我們隻能用一種反諷的冷漠來體驗這些東西。在這種不真實的色情中,在這種無意義的藝術中,是否存在著某種消極之謎,某種內在的神秘呢?天知道,或許是我們命運的一種反諷形式?如果一切事物因為太明顯(此處指過於接近現實,反而不真實——譯者)而不能為真,也許仍然還有創造幻覺的機會。在這個虛假而透明的世界後麵隱藏著什麼?是另一種智能還是一種終極的腦殘(a terminal lobotomy)呢?
(現代)藝術通過對現實的戲劇性轉化,通過對非現實闖入現實的描繪,努力變成可詛咒的共享(accursed share)的一部分。但是,在一個已經變成超現實的、冷漠的、透明的、市場化的世界,藝術可能意味著什麼呢?在一個色情作品先行的世界,色情可能意味著什麼呢?它(現實、色情、藝術等)所能做的,就是做一個最後的、詭異的眨眼——現實在對其最具超現實性的形式進行自嘲,性在對最具暴露性的形式進行自嘲,藝術自嘲並且對它消失於其中的最具人工性的形式——反諷形式進行嘲弄。無論如何,圖像的獨裁是一種反諷的獨裁。然而,這種反諷本身不再是可詛咒的共享(1)的一部分。它現在屬於內幕交易的一部分,是一種可恥的、秘密的串謀。那些運用其優雅進行嘲弄的藝術家和那些受迷惑的懷疑的大眾在這一串謀中一股腦兒地被綁在了一起。因為反諷也是藝術陰謀的一部分。
隻要藝術還在玩它自己消失及其對象消失的遊戲,藝術就仍然還是一項偉大的事業(major enterprise)。但是,藝術不是想闖入現實而無限地自我循環嗎?大多數當代藝術一直在做的,正是把平常性、垃圾和平庸轉化為價值和意識形態。那些林林總總的裝置藝術和表演作品僅僅是想和現狀妥協,和藝術史中的一切舊有的形式妥協。它們賦予非原創性、平庸性和零度感以價值和意義,從中獲取一種墮落的審美快感。誠然,據稱所有這些庸常性(mediocrity)在轉化為藝術的過程中都得到了升華——被賦予了一種陌生化(distenced)和反諷特性,但其實,它們和從前完全一樣,依然是空洞和無意義的。審美並不能成為它們的救命稻草,而是適得其反:它們得到的是庸常性的成乘方的增長。它們自稱自己無價值:“我是無價值的!我是無價值的!”——而實際情況是,它們真的是無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