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未謀麵

個人問題

作者:園裏(杭州)

一直想講講他的故事,卻因為從未見過而變得有些難以捉摸,不知如何下筆。是高還是矮,是胖還是瘦,是粗獷還是清秀,都一無所知,也永遠不會有機會見到他。因為就在兩年前的這時候,他已經安靜地躺在了貴州某個小山村不起眼的小山坡上。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毫無疑問,我經常想起他的故事,盡管我們的交集隻是僅有的兩次擦肩而過。

第一次,是我和森同學結婚的前一年,我們在中秋節假期從杭州去江蘇一個叫盛澤的地方玩。那是一個紡織重鎮,有著無數的織布機和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者。那時森同學的不少親戚、鄰居、老鄉等分布在那裏不同的廠區,做著各種各樣的工種。由於他們平常幾乎沒有假期,所以中秋節我們特意過去看他們,從杭州出發也不是很遠。大家相聚非常歡樂,那種普通的、平凡的、很容易滿足的快樂至今讓我特別懷念。隻是第二天,森同學的堂弟收到了一個消息:森同學的鄰居,一個在農村看來可能已是大齡未婚男青年的老鄉,在前兩天發生了車禍,騎著自行車與一輛摩托車相撞,頭部著地,傷勢嚴重。大家立即相約去醫院看他,我也跟著森同學一起去了。

他躺在重症監護室,不是所有人都能見到。剛好趕上一個探望時間點,隻能在一群人中挑選幾位代表進去。當然基本都是他的親人,森同學可能因為讀的書稍微多一點,也被選為代表和他的親人們一起進去了。我在外麵和大家靜靜地等待。還有幾位沒能進去的他的親人,在默默地抹眼淚。

探望的人出來後,鄉親們圍上去詢問情況,說是頭綁著繃帶,還沒能醒來。至於什麼時候能醒來,就要看他自己了。所有的人神色凝重,森同學打破沉默問起摩托車司機的情況,他弟弟說是個本地年紀較大的人,身體沒事,但家裏經濟情況也不好。當時的醫療費還是他哥哥所在的工廠廠長暫時墊付的。大家都有些黯然,卻也沒有能力幫上大忙。我和森同學因為次日就要返杭上班,也隻好和其他鄉親一樣,塞給他弟弟一點小心意,就離開了。

讓人高興的是,不久後傳來了他醒來的消息,意識、神智都還有。隻是頭部已受損傷,不能再上班,幾個月後被家人接回貴州老家休養去了。從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不再有他的消息,也認為他應該能基本恢複,漸漸便也遺忘了這件事。

中間森同學回過老家一趟,去看望過他,說是恢複得一般,頭部還有個小凹陷,走起路來略顯怪異。還說真是可惜了,本來他人長得不錯,比較聰明,特別是毛筆字寫得很好,以前村裏過年不少春聯都是出自他的手筆。這個說法我後來在森同學的二哥那裏得到了印證。

那是一年之後,我和森同學於正月初八在老家辦結婚酒。差不多辦好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位鄰居已於正月初三喝農藥自殺了。由於是年輕人,按規矩,三天後就上山了,也就是說,初六左右他就安靜地躺在了家鄉的小山坡上了。二嫂說他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連死也知道不妨礙別人家的喜事兒。我當時就震驚了,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和如何表達。二嫂繼續說,他是因為自己再也不能恢複到以前的樣子而想不開的,好像是過年期間去外麵玩,反應有點慢,他感覺到了別人有點異樣的眼光吧。二哥在旁邊補充說,他曾經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長得也不賴,有一個女孩子等了他好多年,在他休養期間,還曾拎著雞來看他,願意繼續等他,可沒想到,他卻突然鑽了牛角尖。唉!

我是一個不講究忌諱的人,隻是他這樣的離開,讓我突然有一種特別的悲涼。盡管從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卻在他兩次處在生死之間時,我與他擦肩而過。一個鮮活的生命,那麼輕易地被一場自行車與摩托車的車禍而改變並消失了。痕跡那麼的短,那麼的淡,而他的親人們承受的痛苦卻是那麼的重、那麼的涼。我們在酒席辦好臨回杭州時,他的父親也在場送我們,我握住他冰涼無助的手,企圖用我的手傳遞一點溫暖與安慰。他似乎也明白我的意圖,緊緊握著我的手,隻是他眼睛裏充滿了迷茫:“你說,我們喂飯接尿地把他救回來,他怎麼能說走就走了呢?”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噎住了。或許,他有生命不能承受之輕,他需要解脫,而這,我不能跟老人家說。

如今,已經過去兩年了。但我有時還是會想起這位聰明、好看,並能寫一手漂亮毛筆字的布依族小夥子。聽說他的父母如今更加深居簡出了,沒有了以前的笑容與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