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查韋斯為什麼挑戰美國(1 / 1)

查韋斯為什麼挑戰美國

封麵故事

作者:徐菁菁

從1998年上台開始,查韋斯和三任美國總統打過交道。他指責小布什是“瘋子”和“魔鬼”,說奧巴馬是“小醜”。這代表了他一生中最響亮的名號——“反美鬥士”。

查韋斯所負載的爭議不僅於此。在支持者眼中,他是具有深厚人道主義情懷的英雄,敢於對抗既得利益集團和不合理的國際秩序,在一個極為不平等公正的國家,第一次使石油財富真正服務於被邊緣化的平民大眾。在批評者看來,其執政則使拉美重回上世紀“強人政治”的時代。用美軍“南方司令部”總司令約翰·克拉多克將軍的話說:“查韋斯是拉丁美洲集權主義的代表,是針對整個西半球的威脅。”

“反美鬥士”、“平民英雄”、“集權分子”,如果拋開這些意識形態化的標簽,回到查韋斯所處的時代,或許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查韋斯的處境是什麼,他為何以及如何成就今天的自己、今天的委內瑞拉,甚至於今天的拉美。答案並非隻是意識形態那麼簡單。

1997年,查韋斯宣布競選委內瑞拉總統。當時首都加拉加斯剛剛爆發過嚴重的街頭暴亂,這個國家已經在同樣的困境和怪圈前掙紮了十餘年。70年代的石油“大躍進”時代,政府依賴石油收入大筆舉借外債發展龐大的公共工程,在經濟發展幾何式增長背後是同樣幾何式增長的債務和畸形的工業結構。80年代,油價大幅下挫,國家立刻陷入資不抵債的危險境地。在當時的拉美,應對危機的選擇隻有一個: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借款,無條件接受其全麵推行新自由主義改革的建議。

拉美諸國的教訓證明這是飲鴆止渴:原本脆弱的民族工業在大資本和外來競爭的衝擊下迅速瓦解,國家公共支出萎縮,城市貧民階層墜入地獄。

1998年的查韋斯,選擇隻有兩個:接受新自由主義,被民眾推翻;拋棄新自由主義,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決裂。查韋斯的選擇是後者。

在古巴以外的拉美,委內瑞拉是第一個拒絕接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改革指導、否定美洲自由貿易區提議的國家。這意味著,在美國的“後院”,第一次有人對美國規劃的經濟路線——也是美國最核心的拉美政策說不。對舊秩序的挑戰勢必導致與舊權威的決裂。

查韋斯的優勢在於,他的平民主義道路擁有民眾和軍隊的支持。在一個以民選民主為共識的時代,他對國家政權擁有穩固的掌控力,並能夠借此掌控國家的最重要資源——石油。查韋斯的幸運在於,國際石油價格從波穀走向波峰的態勢成功托起了他以石油收入為基礎的政治計劃:民眾主義社會經濟路線和合縱外交政策。

委內瑞拉建立的加勒比石油公司,以低於市場40%的價格向加勒比14個國家出售原油,為期25年。這是一個GDP總量隻有3000多億美元的石油國家在麵對懷有敵意的單邊主義超級大國時所能作出的防衛選擇。如果說,拋棄新自由主義,是查韋斯的政治選擇——非此無以在委內瑞拉立足,那麼,低價向加勒比國家出售原油,則表明一個美國旁邊的小國真正自主的選擇,查韋斯的“反美”,必然會成為他的身份標簽。

我們觀察與分析政治人物,當然得選擇政治標準。在查韋斯逝世後的兩天裏,人口不到3000萬的委內瑞拉有大約200萬人前往瞻仰他的遺容。“隻有查韋斯和我們是平等的,這就是我為什麼那麼喜歡他的原因,我相信他依然活著。”在加拉加斯街頭,一位出租車司機對專程趕到這裏的本刊記者說。顯然,查韋斯的政治選擇,擁有國內極其廣泛的支持。

但是,政治是一個曆史過程中的選擇,從來沒有一勞永逸的道路,而且每種道路選擇都將付出成本,沒有例外。查韋斯以及委內瑞拉放棄新自由主義道路,其成本何在?委內瑞拉中央大學經濟係教授路易斯·奧利維羅斯告訴本刊記者:“查韋斯當政14年來,委內瑞拉的石油業一共獲得了7000億美元的淨利潤,其中62%用來購買進口商品,而且大部分商品到了窮人手裏。”——這當然令人稱羨與讚美,但是,經濟學的理性使我們可以看到另一麵,“這樣做的代價則是:極大傷害了委內瑞拉本土製造業的積極性,導致它們大批破產。而如今的委內瑞拉,絕大多數商品都需要進口,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如果說查韋斯希望拋棄新自由主義,走出一條符合“委內瑞拉特色”的發展道路,那麼,已經走了14年的這條線路,在“外源性”與“內生性”經濟道路之間,還需要更精細化的平衡與選擇。“反美”的查韋斯,留下的問題不是美國,而是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