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和風望著她吃東西時眉毛都快飛起來的滑稽表情,兩顆小虎牙隨著笑容情不自禁地露出來。他望著她許久都回不過神,直到她拍了他一下,他才陪著她一起偷偷狼吞虎咽起來。兩個人就像狹路相逢的小賊,相視一笑。
齊小夏戲謔地問:“一向深明大義的‘老政委’,今天居然沒教訓我,還陪我一起頂風作案?”
許和風一反常態,不僅沒有板臉,還好脾氣地揉了揉她的腦袋,手指修長又溫暖,觸得她的心癢癢的,像被熱帶明媚的海風吹過:“看你一個人吃,怕你不好意思,隻好舍命陪女俠啦。”
見她漾起一臉的幸福,他才悄然轉過臉,難受地抿了一下嘴唇。
他當然說不出口,他隻是希望在離開之前這些有限的時光裏,收起他自己性格裏的棱角,藏起他骨子裏的孤僻,好讓她最大限度地感受快樂。
他沒有告訴齊小夏,從那場葬禮之後,他除了一次性帶走了往後在加拿大幾年裏需要的行李,就再也沒有回過家。他並不知道清醒之後的爸爸有沒有找過他,他隻知道,他暫時沒有勇氣繼續待在那棟到處都是許媽媽留下的點滴痕跡的房子,相安無事地生活。
為了不讓齊小夏擔心,他總是照例與她一起放學,騎著單車陪她途經南街路兩旁的每一棵香樟樹,溫柔地抬頭望著她上了樓,才獨自遠遠地折回去,到自己臨時租的小閣樓。
冬日一天比一天冷,肆虐的冷空氣四處逃竄。好幾次他目送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時,心裏都像被一塊塊堅冰塞得滿滿當當。這其中有趕不走的孤單,當然更多的是自己讓她蒙在鼓裏的內疚,深深的內疚。
如果真的等到了春天,天氣變暖,沉浸在幸福裏的她猛然發現他消失了,會不會也像他猛然失去媽媽那樣,被猝不及防的悲傷擊潰呢?
一定會。但他別無選擇。
小夏,最親愛的小夏,你知道嗎?我一點都不堅強,我很忐忑,很害怕你會消沉、失望、再一次恨我……
但願在沒有我的日子裏,你能勇敢一點,我也會拚命努力修完課程,成為一個比現在更有能力,給你餘生的安定與快樂的真正的男人,然後飛奔到你身旁。
這麼想著,他便默默地咬住脖子上她從前送他的圍巾,憋住喉嚨深處的鹹澀,將單車繼續騎進一片蕭索的景色之中。
每天這樣隱瞞著齊小夏、一個人孤單生活著的許和風並不知道,就在某一天的黃昏,他照例放下單車上了小閣樓,身後卻有一個戴著厚厚的氈帽、同樣騎著單車的人影,始終不近不遠地跟著他。
聽見許和風關了房門,孫江寧才謹慎地摘下了帽子。
他仰頭望著閣樓,這種破落晦暗的小閣樓搖搖晃晃,到了雨天甚至會漏水,哪是家境優渥的許天才能住的?許和風一定已經與家裏鬧翻了,推測到這兒,孫江寧終於露出了諱莫如深的笑意。
忽然,孫江寧見一位房東模樣的大叔走過來,便若無其事地輕聲試探:“您好,這閣樓上的新房客是不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子,還在上學?”
大叔懶散地隨口道:“是啊,據說這孩子準備過完年就去留學,因此和我商量了半天,我才肯答應短租兩三個月給他。”
孫江寧繼續笑著,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沉默地攥緊了單車的把手。
接近2005年年尾,又進入了齊小夏生日的倒計時。
想到往後的幾年,他與她相隔大半個地球,到時候最好的狀況,大概也隻能彼此用手機視頻通話,他沒精打采地衝著屏幕為她唱生日歌,而她哭著鼻子默默地聽……因此,他下定決心,給齊小夏一個能在她的記憶裏烙下最深刻印記的生日。
那真是許和風人生裏鮮少的一段極度孤單又極度繁忙的時光。雖然已經通過了雅思考試,但此刻的他深知自己和其他的留學生不一樣,他再也沒有任何依靠,因此為了到加拿大之後就能順利打工,他報了班通宵惡補英語,白天則全部用來補覺,而就在這樣的狀況下,他還擠出了時間悄悄地準備著齊小夏的生日之夜。
他一個人縮在落滿灰塵的小閣樓裏,用一張便利貼列了一大堆主意:唱K、送禮物、吃飯,接著又苦惱地將這些主意一條條劃掉。
這些俗世的愛意,或許都稱得上浪漫,但在許和風心底,它們遠遠不夠。
他很貪心,固執地企圖製造一個短暫的絢爛,足夠照亮齊小夏往後好幾年的落寞。
從前在物理、數學之類的課上,被點名回答問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的人從來都是萬年學渣齊小夏,最近卻換成了許和風,這令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齊小夏雖然神經大條,卻也知道勤勉如他,不止一次在課堂上陷入酣睡絕對不是偶然,於是她疑惑地問他:“和風,和風,你到底是怎麼了?瞧著麵黃肌瘦的,是生病了嗎?還是你爸爸笨手笨腳的,不太會照顧你,做的菜太難吃?”
齊小夏的想象力實在太貧乏,她盡力思索,所能想象的也就是一個大男人和一個男孩在一起馬馬虎虎地生活。從小沒見過家裏任何一次冷戰和分裂的她太天真,並不知道許和風經曆著什麼。
許和風當然也是一如既往的演技卓越,耍帥地揉了揉惺忪的雙眼,挑著眉衝她十分溫柔地笑起來:“還好啦,我媽一直是女強人,家門以外的地方通通是她的戰場和舞台,所以啊,我爸年輕時也是個家庭煮夫,做飯很讚!好啦,我這副無比憔悴而英俊的樣子,也隻是最近每天回家和爸爸一起球賽看多了啦,哈哈!”
齊小夏驟然聽到他用一種平常的恬淡口吻說起“媽”這個字,鼻子先是冷不丁一酸,轉而又襲過一陣暖意,果然所有的風雨都已過境,在許和風心底,他媽媽不再是一個不可觸碰的禁忌,這真是一件值得開心的好事。
但為什麼他看著似乎沒有那麼開心呢?
一旁的許和風搖了搖她的手臂:“怎麼大白天發呆啊?”
齊小夏這才努力一掃心底莫名的憂愁,故作輕鬆的語氣:“看球,看球,看球,你們兩個男人果然不能沒人管。”
他想到自己和爸爸已經冷戰了很久,連一個電話都不願意打給彼此,一時間覺得很諷刺,臉上卻不顯露分毫,反倒擺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怎麼,你是急著要到家裏來管我?別急嘛,我這麼寵你,早晚會把自己交給你,女俠乖,再等等。”
甜蜜到肉麻的玩笑話,說得許和風自己都忍不住牙酸。或許他已然預知在自己和她之間,免不了要經曆一次裂痕,所以他才自欺欺人,用盡全力想搞出一種美好得過分的氛圍。
而聽到這話的那一刻,齊小夏雖然下意識地伸手羞惱地捶了捶他的手臂,心裏卻隱隱有一種不安,許和風最近情商“爆表”,說起話來過分熟練,袒露情緒,毫不保留,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得她有一種就要失去許和風的感覺。
因為這個一舉一動都恍如電影裏誇張情聖的許和風,不是她愛了整個青春期的少年許和風,絕對不是。
編輯/沐沐
下期預告:
許和風在去加拿大之前,竭盡全力地為齊小夏過了一次最甜蜜、最美好的生日,誰知隨著一場毫無預兆的傾盆大雨,孫江寧再次蓄意破壞,離間了許和風與齊小夏之間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