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西廂傳奇千百年,
一床錦被遮住天;
為圓世人鴛鴦夢,
張生高中奏凱旋。
追根溯源覓真相,
舉子落第滯長安;
西廂嬌娘滴血恨,
他年故地難團圓。
一
據考證,凡玲瓏寶塔皆係兒子為其母親所建。塔內雖無親人屍骨,但依就有金棺銀槨,裏麵或放母親一綹頭發,或放母親幾片指甲。
普救寺裏的鶯鶯塔也應該是崔鶯鶯的兒子為自己母親建造。
為此,我們在民間走訪。意外地探尋到流傳於此地數百年的有別於《西廂記》的一個傳奇故事。
據說,那一年的那一天,張生又是琴訴心音,又是詩書傳情,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如願以償地獲得芳心與崔鶯鶯結為夫妻。但那是私會,既無父母之命,又無媒妁之言,雖然他們敢於衝破封建禮教,幸福結合。但他們又很現實地生活在封建禮教無處不在的社會裏,這就注定了他們命運多舛。於是,東窗事發,紅娘被拷,老夫人盛怒之下,趕走張生。並聲言:此去長安,定要狀元及弟,得一官回來。不然,休來見我。而且,立逼成行。
張生心中縱有千般留戀,萬般不舍,又有什麼法子呢?他無可奈何地隻能含淚別鶯鶯,離西廂,走出普救禪院,流落到蒲州府的大街頭。
原來,武則天登上皇位後,為宣示皇威,於登基後的第二年便要駕幸東都洛陽。當一行人馬浩浩蕩蕩來到潼關渡口時,才發現河寬浪急,波濤洶湧,濁流滾滾,吼聲震天。見此情景,人人膽寒,就連黃河船工也噤若寒蟬。
武則天站在岸邊也感歎連連。突然之間,她看到黃河對岸雲遮霧罩,瑞氣升騰。雲霧中人來車往,絡繹不絕。真格是:
東山雲海空複空,
群仙出沒空明中。
正看之間,雲層不斷增濃增厚;轉眼之間,遮去半邊天。就在此時,濃霧中現出一座碩大無比的蓮花寶座,寶座上坐著西天佛祖觀世音菩薩。隻見她手撚楊柳枝朝麵前黃河輕輕一揮灑,浩渺波濤上立即現出一座大橋。剛才出沒在雲霧中的行人車馬,蜂湧而來,奔上大橋,再仔細一看,那座橋竟是無數隻船橫連而成。
武則天驚喜之餘也頓時大悟。忙命人在黃河上用船架設浮橋。為一勞永逸,也為牢固起先,她又命人鑄八尊大鐵牛和鐵人,置黃河兩岸,並用竹攬將船固定在鐵牛身上,用鐵人看守。
不僅如此,為了感念觀世音菩薩的恩德,她又命人在菩薩顯化的地方建一座寺院,取普救眾生之意,名曰:普救寺。作為自己的香火寺院。而且,命當朝一品崔玨相國主持修建。
崔相國當年修建寺院時,又在寺東修了座別墅。又叫小行宮,是武則天來普救寺上香時下塌的地方。
別墅其實是三進庭院。各院都有門房、上房和東西廂房。不過前院上房與中院門房合二而一,中院上房又與後院門房合二為一。都叫過庭。過庭前後無牆,安的是活動牆,又叫護門。不用時可關死,用時卸下,前後中院成為一體。另外,兩個過庭的東邊都隔出一米多的走廊,走廊有門,稱角門。平時走動皆從角門通過。
別墅東還建有一座小型花園。
崔相國夫人扶崔相國靈柩回博陵,因路受阻,暫居普救寺後,將崔相國靈柩置於天王堂,老夫人自己居於別墅後院上房內。老夫人為了清靜,讓鶯鶯居住在中院西廂房中。按陰陽八卦說,在院落內,東為上,西為下,小輩人應住西廂房。後來,張生救鶯鶯有功,作為補償,老夫人讓張生不再住僧房,而是住進普救別墅,但住在前院,也住西廂房裏。
我們先說張生,當天被老夫人一逼二命趕出普救別墅。他心裏有苦說不出,眼中淚水流不盡。他就在大街上,就在苦痛中還情不由已思念鶯鶯,尤其是鶯鶯寫給他的那首傳情詩,他反複吟誦:
待月西廂下,
迎風戶半開;
拂牆花影動,
疑是玉人來。
正是這首詩給了他勇氣和膽量,於是,通同紅娘,私開角門,乘著夜色,鶯鶯來到前院西廂,他們結成了一段人間奇緣。當晚,張生心情十分激動,他還為此作了兩首詩。
一曰:天付良緣
天付良緣花解語,
紅繩相係兩心知;
今日共赴瑤池會,
天上人間共此時。
另一首曰:鵲橋七夕:
飄忽不知西與東,
隻在襄王夢裏逢;
一天相思盡冰釋,
半窗花月影重重。
豈料,樂極生悲,張生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曆經了難以計算的日夜夜,剛剛圓了相思夢,卻又遭棒打鴛鴦兩離分。如今,隻落得別紅顏,離普救,孤零零的飄零在無人問津的蒲州府大街頭。
時值深秋,天氣蕭瑟,落葉滿地。街上行人三三兩兩,又行色匆匆。張生惜惜惶惶地行走在淒清的大街上。回望普救寺,高牆巍巍,重簷疊閣,舍利塔毫光閃閃,紫氣微微,卻看不到普救別墅隻磚片瓦。他不由悲從中來,滿麵淚流。回想自己彐窗螢火,刮垢磨光,學成滿腹文章。正是:
萬金寶劍藏秋水,
滿馬春愁壓繡鞍。
張生一心上京取應,於貞元十七年二月上旬來到蒲東。一時心血來潮,要去普救寺隨喜,不料,巧遇天仙崔鶯鶯。一見之下他驚呆了,那鶯鶯生得眉黛青顰,蓮臉生春,似傾國傾城的太真。有詩為證:
芙蓉如麵柳如眉,
解舞腰肢現旖旎;
眼角腮邊留情處,
南邊觀音亦妒嫉。
張生不僅驚呆了,也看傻了。當下便有了“十年不識君王麵,始信嬋娟解誤人。”的念頭,竟不急於上京應試,要在普救寺尋半間僧房,在這兒早晚溫習經史。勝似旅邸冗雜。而且對法聰說明日便來。他也真的如願了。
後來,賊兵圍寺,他修書解圍,一舉達到了將鶯鶯小姐許配為妻的心願。誰知兵圍解,老夫人當下變卦,競讓他與鶯鶯兄妹相稱。真是天有不測風雲,他當下便氣得病了一場。多虧紅娘念其可憐,又見他對鶯鶯情深意篤,為其傳書送信,牽線搭橋,費盡周折,才圓了兩人的鴛鴦夢。那裏想到事不機密,又讓老夫人發覺了。所以,老夫人來了個快刀截亂麻,棒打鴛鴦兩離分。
驟然間別了離恨天,相思地,張生如同一葉孤舟,隨風飄流,今後何處是家?哪兒棲身呢?
站在蒲州府大街上,張生眼前一片白茫茫。放眼四顧,一片淒涼,想著昨日還是座上賓,眼下便成陌路人,可歎人世炎涼,眼看看天又要黑了,來時住的狀元客店在哪兒呢?
想當初,隻不過是想去普救寺遊玩一番,沒想到會邂逅鶯鶯,他便將狀元客店丟棄一邊。來時二月上旬,今已九月深秋,綠葉染霜,隨風飄落,路人添愁,鳥雀歸林。真格是:
一番風雨黃昏後,
難言新愁與舊愁;
凝望蘭橋玉人影,
月色溶溶帳依舊。
張生邊往前走,邊用目尋找來時客店,不想正在店門口招徠客人的店小二先看到他,一臉驚喜地迎上前來,說道:“客官,真的是你,你的心可真大,都有多半年了吧?你這幾時上哪兒啦?真的住在普救寺裏?”
張生愁眉不展地應了聲:“唉,一言難盡。”說著,身子便倚在了門框上。
店小二趕忙上前扶住,又把他扶進客店,扶進他來時住的客房裏。轉身去為張生打水。這時,店家走進來看著張生,對他言道:“客官,一會兒飯就給你送來了,你歇緩一會兒聽我說件事。客官,別怪我們說你心大,你也真是的,你上普救寺一去就多半年,我們天天為留著客房,算下來已四十多兩銀子。馬,我們替你喂著,四五個月又花去二十兩銀子。我們是小店,本小利薄,最後沒辦法可想,不得不把你的馬賣了,共賣八十兩銀子。呶,這是賣馬契約”,說著,將契約遞給張生,“除去本店花銷,還剩下二十兩銀子,你收好。”說著,又遞過一個布口袋。
張生哭笑不得,這店家眼裏盡是銀子,竟自作主張將我的五花馬賣掉。轉而一想,也怪自己一去多半年,誰知你幾時回來。事情已經這樣了,再說也無益。他心情煩燥地朝店家擺擺手,讓他出去。自己需要靜一靜。
店家出去後,店小二將飯送來了。張生對飯無興趣,洗完臉,他便靠在床上,一會兒望望天,一會兒瞧瞧地。身子雖在客店,心兒又飛回普救寺。回想往事,心潮起伏。正是:
當年普救寺裏遊,
巧遇神仙意寥稠;
神魂顛倒尋至愛,
遭遇法海一旦休!
張生想:老夫人太頑固,太混帳,如此不通情理,如此狠心絕情。讓自己窩居在這小小客店裏,身孤影單,何等淒涼。原來自己躊躇滿誌,一心上京搏取功名。那裏料到中途遇鶯鶯,自己把一門心思都用在了她身上,此時去長安能如願嗎?他不免心虛起來。同時,覺得精神也有點恍惚。這時,已經大半夜了,他一點睡意也沒有。剛一閉上眼睛,便見鶯鶯來到眼前;睜開眼,又四顧無人。麵前隻有一張單桌,桌子上一盞小油燈昏昏暗暗的。四周一片淒清,一片死靜,他不由感慨長歎。再閉上眼睛時,鶯鶯又會飄然而至,他又不由感歎鶯鶯的美麗,真格是:
齊齊整整芙蓉麵,
嫋嫋婷婷麗人行;
湘陵妃子楚陽台,
仙子嫦娥離蟾宮。
張生這時不由暗暗想,自己是不是得下了相思病?後來,他在徹夜難眠中寫了這麼首感歎詩:
隻道金玉良緣,
殊料半途中斷;
憂愁寂寞纏身,
愁對孤燈感歎。
張生一夜無眠,隻要閉上眼睛,便見鶯鶯款款前來;睜開眼睛,又四顧無人。他是個多情種,對鶯鶯一往情深,這時身處孤旅,對鶯鶯更是念念不忘,以至於感喟長歎,雙目淚流。一忽兒,他捉筆舒懷;一忽兒,他又長籲短歎。張生輾轉翻側,折騰了一夜,天明時才朦朧睡去。
店小二來送早飯時方喚醒他,可他一點胃口也沒有。店小二見他萎靡不振,勸道:“客官,你這樣可不行,你一個人在這裏,要是病了可怎麼辦,還是掙紮著吃點東西,將息身子要緊,”他還想說什麼,見張生朝外擺擺手,他便知趣而退。
整整一天,張生都沒有走出客房。
這天晚上,他又是徹夜不眠,天快明時,他又睡意朦朧。此時,忽聞半空中孤雁哀鳴,他倍感淒涼。卻又頓時睡意全消。他不由又想起鶯鶯,想著她不知此時在幹什麼,是否也想著自己。便賦詩兩首,單道自己心境。
一曰,深鎖客店:
殘秋深深鎖客店,
對枕遲遲難入眠;
多少相思多少愛,
化作南柯一夢間。
另一首曰,無窮相思:
一重水,一重山,
山水相隔人兩岸;
無窮相思無處寄,
別時容易見時難。
就這樣,張生又是一夜無眠,他在傷心的同時,感到了絕望和這樣下去的危險。他覺得再不離開這傷心地,他真的會害相思病,會一病不起,甚至會命喪黃泉。他越想越怕,遂決定:離開蒲東傷心地,西去長安求功名。
第二天,他讓店小二為他雇了頭毛驢,將書籍搭在驢背上,將寶劍懸掛於腰間。然後,騎上驢,告別店小二,一路向西,出蒲州城,渡黃河,過潼關,向長安進發。
一路上,說不盡風餐露宿苦,翻山越嶺難,但是秋風蕭瑟,淒雨苦風就讓他苦不堪言,再加上時時對鶯鶯的思念,更是苦上加苦,他曾垂淚夕陽裏,長歎晨曦中。要不是驢駝著,怕他難行半步。有首詩單道他當時的苦境:
淚添九曲黃河溢,
恨壓三峰華嶽低;
長堤衰柳飛鳥絕,
夕陽古道無人跡。
張生在路上緊趕慢行,大約半個多月後才抵達長安。他不想住在鬧市,隻想尋個比較安靜一點的地方。於是,便在霸橋附近尋了個小客店租住在那裏。他想一麵調養身子,一麵攻讀經史。但心始終靜不下來。展開經史便想起鶯鶯,想起西廂溫柔夜,想起鶯鶯綿綿情,想著幾時再回到蒲東,與鶯鶯共剪西窗燭,卻話旅途月夜時。
張生對鶯鶯的相思終無了時,他一時還不能從相思中脫身。二我們回頭再說鶯鶯,那一年的那一天,老夫人一怒之下趕走了張生,鶯鶯聞聽如晴天霹靂般。那時她一十九歲,熾情似火,渴望愛情的陽光和雨露。但她卻被老夫人編織的金絲籠子囚著,她嘴上不說,心裏焦急。那天,賊兵圍寺,是她先說出願與退賊兵者結婚姻,成秦晉。那時,她就想如果心中的那個人能退賊兵多少是好。其實,她早已暗戀上了張生。前些天,在超生道場,他對張生便一見鍾情,她見他英氣瀟灑,風流倜儻。後來,又聽說他考中舉人,要上京取應。他定是天上文曲星,他定有滿腹文章。那天,賊兵圍寺,人心惶惶,獨他穩坐釣魚船,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那時她就想:但願他能有良策,救鶯鶯出苦海,鶯鶯願與他結連理,成秦晉,相伴一生。
真是天從人願,張生果然有退兵之策,果然解了普救寺之圍,救了鶯鶯一命。可是,萬萬沒有想到老夫人出爾反爾,答謝宴上竟讓她與張生兄妹相稱。她當時就氣昏了,隻覺得天旋地轉,日月無光。可她心裏有苦說不出,肚裏有氣無處伸。也就在那一刻,她就下定決心,非張生不嫁。後來,他們詩書傳情達半年之久。他們酬和詩很多,記得當時,張生曾給她寫過這麼首詩:
擊春情短落花塵,
隔花人遠天涯近;
燕泥香惹桃花片,
何處覓得春夢歸。
她回了這麼首詩:
闌杆辭春柳絮飛,
風飄萬點正愁人;
幾度黃昏不卷簾,
雨打梨花懶閉門。
張生又回詩一首:
孤園遇神仙,
花映芙蓉麵;
素手越羅扇,
南海觀音現。
她再回詩一首:
夜香燒罷月明中,
滿耳清音頻頻送;
聲聲彈出鸞鳳曲,
無語獨立在花叢。
張生又回一首:
老天不管人憔悴,
一天相思訴於誰?
西風黃葉紛紛落,
淡煙暮藹愁煞人。
她再回詩一首:
淋漓襟袖啼紅淚,
伯勞東去燕西飛;
落日山橫草淒迷,
兩意徘徊心成灰。
再後來,鶯鶯見張生相思成病,又央紅娘給張生送去這麼首救命詩:
休將閑事苦縈懷,
取次催殘天賦才;
不意當時完妾命,
豈防今日作君災。
仰從厚德難從禮,
謹奉新詩可當媒;
寄語高堂休詠賦,
今夜端的雲雨來。
鶯鶯與張生不僅詩書酬和,又借瑟音傳情互訴衷腸,互達心意。終於幸福地走到了一起。他們剛剛才嚐到愛情的甜蜜,卻遭到老夫人的無情棒。從此——
鴛鴦驚飛兩下裏,
思念綿綿無絕期。
那天晚上,鶯鶯曾這樣寫下自己悲痛的心境:
驚聞孤雁鳴,
含淚送君行;
滿腹別離話,
隱痛泣聲聲。
鶯鶯經不起這個打擊,她病了。張生離去後,她六神無主,坐臥難寧。她在中院西廂屋裏走來轉去,坐立不安。一會兒,凝神沉思;一忽兒,去窗前眺望;一忽兒,去翻詩稿;一忽兒又百無聊懶,長唉短歎。
紅娘見小姐心神不安,也急得團團轉。她想安慰小姐,可又不知說什麼好。後來,她借給小姐倒茶之機勸道:“小姐,你盡管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此一去官人定能金榜題名,得一官半職回來。到時你們風風光光再度洞房花燭夜……。”
鶯鶯急了,打斷紅娘的話說:“哎呀,我是擔心今天晚上他怎麼過。”
紅娘啊了聲,說:“說得也是,昨晚溫柔鄉,鴛鴦被;今晚孤衾冷枕,還不倍感淒涼。”
“……”見紅娘又耍貧嘴,鶯鶯別了紅娘一眼,氣得不再理她了。她這會兒又陷入沉思中,她想張生現在定在客店安歇了。沒有鶯鶯在身邊他該怎麼過。本來,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就十分淒涼。白天無鼓樂相迎,夜來無紅燭相伴,就夠可憐了,偏偏未過三朝,便被拆散。想著這些她覺得心中苦,眼中酸。她強咽著苦痛,任淚水流淌。
紅娘見小姐悲痛苦切,怕她生出病來,忙又勸道:“小姐,事已至此,就認了吧,天已不早,該歇了。當心自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