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醋戧蒜瓣,兩個青花瓷碗,白色的折疊桌擦得光亮,上麵抹不掉的一層薄油能照出人的臉龐。吃麵和揉麵的地方被塑料牆隔開,老王甩開膀子,把茶杯口粗細的大麵段子往包了鐵皮的拉麵桌上一抖——
“磅!”
楊俶剛夾起片膜往羊肉湯裏泡,被這久違的聲音鬧得筷子一顫,那切得方方正正的膜片兒就嗖地往下掉去,楊俶趕緊兩腿一夾,喝,沒夾住,膜片兒嗞溜從兩腿之間穿過,落到黑乎乎的大理石地麵,滾了兩圈躺定。
“噗~”旁邊那桌傳來一聲嗤笑。
楊俶橫眉怒目,抬頭朝那笑話他的人瞪去。
瞪了一眼,兩眼,三眼,發現對麵還是那麼大大咧咧看著自己,楊俶隻好悻悻回頭。
隔壁桌坐了個毛妹,金發碧眼,全副武裝。
沙漠迷彩一整套,沾了些砂土的鋼盔擱在桌子右手旁,近一人高的大狙套好了瞄準鏡靠在牆上,腰間掛著把雅利金小口徑手槍,棕色的軍靴把小腿束得嚴實,即使坐在凳子上,寬鬆的裝束也絲毫掩蓋不了比例驚人的長腿。
惹不起,惹不起。
出國之前楊俶架起用了五年的聯想筆記本,在看起來有些山寨的“局座因果律啟示網”上算過命,說是今年萬事大吉,宜出行,興高采烈之下,點了“退出”那個按鈕,頓時中了木馬病毒。
這下可好,出國後賴以解憂的幾百G諸老師倫理姿勢教程,統統在飛機起飛的前夜被格式化。
楊俶這幾個月著實憋得慌。
但是神族,咱惹不起,眼前這戰鬥民族,更是不敢挑釁,有虎踞陽台的先輩屍骸鋪地,什麼牙簽攪茶缸的故事,想想就好。
正當鴕鳥呢,就見倆碗從視野中平移放大,一雙青蔥玉手,一手端了一個碗,放在自己這一桌的對麵位子,那張白淨的斯拉夫風格臉龐湊近問道:“這個怎麼吃?”
楊俶努力把目光從毛妹帶著灰色的藍瞳孔中移開,琢磨了一下她那句話的意思,用剛學不久的俄語艱難回答:“泡著吃。”
毛妹第一次來蘭州國際吃泡饃,剛才店裏沒人,她已經把番茄粉絲羊肉湯給單獨喝完了,所以隻剩下一碗膜,她本想偷偷觀察楊俶的吃法,從而學會,可沒料到這人居然第一口就沒吃到,掉在了地上。
楊俶心想我能怎麼給你示範呢,你連筷子都拿不穩。
可本著一顆紅心建設社會主義共同戰線的原則,眼前這位應該算是現階段暫時的盟友吧,罷了,老楊今天就犧牲一下。
楊俶把自己那碗沒動過的湯給她推過去,然後夾起她的兩片膜,在羊肉湯上鋪開來,用筷子把其中一片摁下去,然後用筷子尖點點點,分別在全泡開的、泡半開的、沒泡過的膜片上分別點了一下。
“都試試,嚐嚐喜歡泡成啥樣的。”楊俶說。他用俄語當然說不完整,於是用中文補上了另外半句。
在吃了正常版本的泡饃之後,毛妹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都變了,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剛才瞎基搏一頓亂吃,讓少女以為這玩意也就那樣。
幹掉半碗泡饃後,少女有點飽了,抬起頭問:“你,中國人?”
“那當然。”楊俶肯定了少女的猜測,呼喚拉麵老王給自己再做一碗湯。
“你來這裏幹什麼?”毛妹切換了生硬中文問道。
楊俶指指外麵的鑽井和遠處山坡上的帳篷:“地質考察,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