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篇 楊瑉之(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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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險惡,人心難測。我學會了一種笑,輕勾嘴角,舒朗眉尾,笑意緩緩地浮起,溫和而不失禮數,舒心而不失防備。

或是緣分使然,我離家後不久,輾轉來到吳興。聽聞當地的太守身患暴疾,郎中束手無策,便毛遂自薦,入何府診病。吳興太守何戢所患之症的確棘手,我開了些藥性溫和的方子與他慢慢調養,不過期望能將他體內的急症拖上一拖,徐圖他計罷了。這一來二去的,我便成了何府的常客。

為何戢治病近一月,那日我照常入府把脈,收拾好藥箱告辭,走在庭園中之時, 卻看見一個小丫鬟弓著身子站在園圃中的一排矮樹後,著急地衝地上嚷著:

“小姐小姐,土裏髒,你別……哎!裙裾都沾上泥了!快起來!衡蘭來挖罷!小姐……啊,楊醫士!”

那小丫鬟瞥見我站在幾丈外的小徑上,忙不迭地直起身來福了福,麵露尷尬之色。

“誰?”綠籬下傳來銀鈴般的問聲,便見一小丫頭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身著青黃雲衫,其上沾了斑斑泥點,一頭端正的雙平髻被她折騰得不成樣子。

這便是何大人寶貝的小女兒?叫什麼來著?哦……何婧英,小字——瑾奴。我在心底暗笑了一聲,不過一個貪玩的孩子罷了。

可不知為什麼,她的一雙眸靈動非常,映在我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你便是醫治爹爹的郎中?”她挑眉問道。

我微笑著點點頭:“正是!”

“你給爹爹開的藥方我看了,不溫不火的……”她扁扁嘴,“你預備怎麼治好我爹爹的病?”

我心下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個年紀尚幼的小丫頭,官宦之家的大小姐,也通醫術?

似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小丫頭不無自豪地說道,“爹爹生病這一個月來我開始讀醫書。一個月嘛,夠了解很多事了……”

“比如說?”我笑問。

小丫頭舉起手中的一把藥草,理直氣壯地說,“比如我知道這是金錢草,你的方子中有用,但用得不夠!醫書上不是這麼寫的,所以我預備在爹爹的藥中多加一些!”

“多加一些?”我皺了皺眉,“藥方豈能擅改?”

“你有你的藥方,我有我的藥方!”

我不禁啞然失笑:“何姑娘,治病救人需對症下藥,這用藥多少也是因人而異。醫書隻能提供借鑒,不可全信。”

“如此說來,你是對自己的醫術頗為自負了?”她眼珠一轉,半信半疑。

“在下雖行醫日淺,但自小隨家父坐診看病,又習得祖傳醫術,請小姐放心!”

“那好!”她一雙明眸直直地盯著我,“我要跟你學醫術!”

……

她打定的心思,誰也左右不了。

或者說,是我不忍違拗她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她提出的要求、她許下的心願,一樁樁、一件件,我都不忍心教她失望。

明知男女有別,我卻鬼使神差地應承下教她醫術。她同何大人說情,要將我留在府中暫住,時時留心他的病情。於是,我在何府中有了暫時的住所。

這一住,便是一年。一年間,我繼續以溫和的藥方調養何大人的身子。起先還算奏效,到了後來,病情便愈發控製不住了。我苦思冥想之下,唯有娘的赤鳳針法尚可一試。可此法凶險,兒時習得的巫門醫術尚欠火候,我沒有把握。一旦失手,不是治病,反倒是催命了。

還有一事,時時牽動著我的思緒,無論如何也放不下。

家中沒有姊妹,一開始,我說服自己將她當做自己的妹妹看待。她憂心父親的病情,想要修習醫術,那我便教她醫術。她想要的一切,我為她辦到便是了。她還隻是個孩子,對我隻有依賴,談不上男女之情。可是我清楚自己心底的這種感覺——每與她待一日,這種感覺便刻骨一份。沒有辦法再自欺欺人下去,我想我是逃不過了。

楊門是回不去了,我自知不過一介江湖遊醫,如何也配不上太守之女……可是,每每想到她有一日會嫁作人婦,就心痛難當、不堪思慮。

能與她多待一日也是好的——我常這般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