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 宮簫吟堇香(上)(2 / 2)

這麼想著,她的神智清明了些。頰上涼涼的,她抬手一摸,透明的液體,有點鹹鹹的。這是淚?她哭了?笑話!有什麼好哭的!她這要去找他!對,這就去!

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她往前邁了一步,頓覺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製地滑了下去。

她覺得她就要找到他了。

……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她在穿過樹木參天的林場,跑過綠草如茵的坪地,翻過白雪皚皚的山峰,飄過波光粼粼的湖麵。她的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要往哪裏去,要去做什麼。後來,她終於找到他了,在一塊大石頭下。他站在那裏,陽光從身後照過來,很是好看。她跑向他,直直地撞進了他的懷裏,忘記了罵他。他溫和地同她說了許多好話,才叫她把一直埋在他胸口的腦袋抬了起來。

他說:“阿奴,我要走了。”

她問他要去哪裏。

“我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很遠,很遠。你莫要急著來找我。百年之後,我們會再相見的。”

她問他,不去找他,她還能去哪裏。

“去燕雀湖陽麵小築。好好活下去。”

話音剛落,他將她猛地往外一推。真的很奇怪,她明明抱得那樣緊,卻還是被他一把推開了。下一刻,他身後的大石頭毫無征兆地倒了下來,倒在他的身上……

她醒了。

破曉時分,躺在床上睜開眼的那一刻,她心如明鏡——他死了。

信使說的每一句話,浮現在腦海裏,異常清晰……她不想呼天搶地,也不想怨天尤人,她要弄明白兩件事:一,他是怎麼死的。二,燕雀湖陽麵小築的玄機。

她想盡快弄清這兩件事,然後就可以去陪他。什麼百年之後?這一次,就算他不樂意看見她,她也要死賴著不走了。

雖然心口疼得厲害,她還是強迫自己思考。他的身體一直都好好的,不可能在這幾日間病到這種地步。那也就是說,是他殺。他一早把我送來了寶華山,說明他察覺到了危險,或者說,是他決定要冒險。當時他已經查出了朝中的亂臣,打算放手一搏了嗎?為什麼我一點都沒有察覺?哪怕一點?

心加倍地疼了起來,她用力地按住胸口,想減輕那無休無止的抽痛。

明日……不,幾個時辰之後就該啟程回建康了罷?她就可以看到他了,最後一眼也是好的……可是建康儼然已是叛臣的天下,回到那裏意味著什麼,她心裏再清楚不過。

一個聲音在她的左耳邊響起:“回去罷,回去就能見到他了。你要錯過這最後一麵嗎?失去自由又如何,不見天日又如何?他在那頭等著你呢……”

另一個聲音在右耳喋喋不休:“可是他留的那句話究竟是甚麼意思?燕雀湖邊有甚麼你真的不想知道了嗎?那是他未了的心願嗎?”

一個時辰後,絆弦端來滋補的湯藥,卻見鳳榻上空空蕩蕩,皇後娘娘已然失了蹤跡。

*

又三日,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叩開燕雀湖陽麵唯一一處府邸的大門。

“你……沒死?”怔怔地望著那張迎著她走來的熟悉麵容,她苦笑著——一場騙局嗎?要是他也一樣,該多好。

“阿奴?你一個人?”望著女子零落的發髻、蒙塵的衣衫,楊瑉之著實吃了一驚,“不是派人去接你來了嗎?”

一瞬間,何婧英明白過來,“燕雀湖陽麵小築,好好活下去”這句話的意思。傻瓜,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幸福了嗎?你以為還有誰能夠替代你嗎?放棄了見你最後一麵的機會,就是為了來這裏感歎你的寬厚、你的大度嗎?回去……快點回去……

何婧英扶著門框木然地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就要舉步離開,手卻被猛地拉住了。

“阿奴,你要去哪裏?”

經楊瑉之的提醒,何婧英似乎記起了什麼,趕忙轉身拉住他的袖擺,“楊大哥,求求你!借我一輛馬車,我要回建康。來不及了,他還在等我……”

“阿奴,你冷靜下來!跟我來。”見女子無動於衷,楊瑉之無奈地補充,“去取馬車。”

宅邸的大門重新關上。

在一間朝南的屋子裏,何婧英看見了一張長榻。榻上的人正沉沉地睡著,很安詳。她瞪大了雙眼,三兩步撲到榻側——是他,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