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章 采之欲遺誰(上)(2 / 2)

可是,為什麼忍不住提起?他的脾氣雖然拗了點,但知變通,當不會與母後起正麵衝突。隻是無論如何,壽康宮一行終究不會愉快,她想為他分擔,哪怕隻有一點。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能為他分憂,從什麼時候起,她拖了他的後腿?

見女子沉吟不言,他察覺了些什麼,忙換了個話題,“對了,母後還提起一事。她誇你細心,能注意到艾草於母後鳳體有礙,勸她少飲。此事我也是今日才聽聞。”

“我?”何婧英的語氣中不失驚疑。

“是這樣……”意識到自己有些表述不明,蕭昭業方欲解釋,與此同時屋內卻響起了何婧英幡然醒悟般的聲音:

“原來你說的是三年前那樁事,我都快忘了。嗯,是我發現母後不宜飲艾葉水,當時也沒當件大事,就沒跟你說。”

“母後說……是你喚來醫女為母後請脈。”

黑暗中看不清女子神色,隻聽得她的聲音顫了一顫:“對……是,是醫女。”

“阿奴?你怎麼了?”

“甚麼怎麼了?我沒事啊……”

“你的聲音在發抖。身體不舒服?”

“哪有……時候也不早了,你明日還上朝呢!早些睡罷!”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蕭昭業的的確確起了疑心,對這個占據在他心尖上多年的女人。

母後說的是,阿奴聽說她身體微恙,特地請來醫女為她診治,是醫女診斷出母後不宜飲用艾草茶。方才他一時口誤,說急了,可阿奴卻認可了他的話。怎麼回事?是時隔三年記憶模糊了,還是……真的另有其人?為什麼她要躲躲閃閃,不肯直言?為什麼偏偏此事又直接關聯到父王的死!

線索到這裏就斷了,因為他隻願相信她與此事沒有關聯。

線索仿佛又續上了,隻是這一次他的好夢斷了。

*

皇宮的東陽門緩緩大開,一騎絕塵,自門縫間飛馳而入,帶起一路塵土。

禦書房前勒馬,鞍上人灰袍髻發,握著韁繩的手攥得發白。他翻身下馬,劍眉上揚,嘴唇微抿,神色堅毅。

單膝跪地抱拳,武將之風:

“卑職蕭昭胄求見陛下!”

通傳的太監不敢怠慢,除了因為這是皇室中有名的“武把子”、戰場上的後起之秀、皇上敕封的巴陵王,更因為他的頭上係著一條白綢。

……

“稟皇上,今日巳時三刻,臣父竟陵王蕭子良,歿!”

……

自小在二叔家長大,但蕭昭業和二叔的嫡子、他的堂弟蕭昭胄並不熟悉。在堂弟出生以前,二叔二嬸全心全意地撫養栽培著他這個蕭家的長孫,他知道爹和娘是他該尊敬的人,而叔和嬸是他最喜歡的人。後來,新來的嬤嬤說,二嬸有身孕了,不能陪著他玩了。他本以為昭胄的出世會奪走二叔二嬸對他的關愛,小小的年紀,就這樣憋在心裏胡亂地擔心著——然而沒有。府中的嫡子降生,二叔卻屬意側室撫養。皇室尚文,卻讓竟陵王的嫡子學了武。堂弟十歲時離開了錦衣玉食的生活,被送進軍營曆練。現在的軍營中,人人皆知竟陵王之子蕭昭胄長於兵法、通於謀略、善於布陣、刀槍棍棒無一不精。

在同一個家庭中成長,他們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曾想過,這是二叔的“不爭”;他曾想過,這是竟陵王的“蟄伏”;現在,他什麼都想不通,也不用想通了。

*

“皇上喚微臣前來,有何貴幹?”本是雅致的禦書房,卻平添一股戾氣。

“子隆,朕……”

“皇上有話還請直言。微臣急於出宮吊唁兄長。”

“子隆,朕原以為二叔……”

“皇上原以為竟陵王賊膽包天、覬覦皇位、不忠不孝、其心可誅?他上書諫言是居心叵測、禍亂朝綱,他告病請辭是效法司馬、蓄謀叛亂?現在他死了,是不是想去陰間興鬼兵來奪皇位啊?多疑,我不明白為甚麼蕭家的人總是這般多疑!多疑得叫人心寒!”

蕭昭業默默地承受著鋪天蓋地的質問,眼睛幹幹的,沒有半滴淚。

蕭子隆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眼瞪圓麵頰泛紅,眼神中悲怒交加,難以平複。

許久,蕭昭業緩緩抬起頭來,幹裂的嘴唇噏動:“我叫你進宮,是有一件事。昭胄說,皇爺爺駕崩後,二叔的拖延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