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覺得采婕姐姐……”
“愧疚、同情?需要到這個地步嗎?”他斂起神色,不怒自威地撂下話,轉身便往園外走去,“我餓了,今夜就不去探望她了。等她醒了直接通知我,你不得擅自去見她。”
何婧英默默站在原地,沒有出聲。綴滿珠翠的腦袋一點點低下,在合適的角度,反襯著月光,射出最刺眼的光芒。
蕭昭業腳下不停,步履匆匆。
沒有別的意思?那這算什麼?一件可以舍讓的物什、一樣用於贖罪的犧牲?對,他的確難辭其咎,他的確愧疚難當。但如果要以這種方式才能彌補,他寧可愧疚,愧疚一輩子。
當蕭昭業匆匆邁進南郡王府的西廂房時,身上還帶著朝堂上針鋒相對的硝煙之氣。龍袍還未來得及趕製,身著皇太孫冠服的他卻儼然一副睥睨天下的恢弘氣度。莫衷一是的一番爭議之下,朝野之事總算告一個段落。在回府的路上,他得知——暫住西廂房養傷的那位采婕姑娘今晨醒轉過來了。
“夫人呢?”
“夫人?正是夫人差小的來稟告陛下。”
登基大典尚在籌備之中,後宮名分未定,如今喚作“太孫妃”也不是,全府上下隻有以“夫人”稱呼何氏。
“朕是問你,采婕醒轉後,夫人可曾前去慰恤?”
“這個……小人不知。”
蕭昭業的眉心現出一道刀劈斧鑿般的深痕,隻聽他沉著嗓音吩咐道:“速速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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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盡甘來你不知道嗎?采婕姑娘必是個有福的!”
“我看呐,咱也別叫甚麼采婕姑娘了,過兩日隻怕就得改口了罷!”
“可她臉上的紗布還蒙著,不定傷成甚麼樣兒了。那天送回來的時候,我看著了,可嚇人了。”
“縱然她毀了容貌,可我們王爺……啊不,陛下,陛下最是重情了,怎麼也不可能撇下她不管!更何況,她是乘了……”
“噓!口沒遮攔!夫人早就下旨,不得妄忖那樁事,當心禍從口出!”
“好啦好啦……不過是姐們幾個說著趣兒的,你也太小心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往後進了宮,更是如此!”
“好了好了,怎麼說著說著就急眼了呢?哎,你們說皇上會給姑娘封個甚麼嬪位呢?”
“這哪裏說得準啊……反正現下正是時候,好好侍候采婕姑娘,不定以後她還能把你薦給皇上……”
“小蹄子,瞎說甚麼……”
“皇上駕到!”
外屋的丫鬟應聲跪了一地,刹那間的靜謐將方才麻雀們眉飛色舞的嘰嘰喳喳衝散得無影無蹤。跪地行禮的丫鬟們一個個斂聲閉氣,低眉順眼,卻感覺頭頂上有那樣一道銳利的目光掃過,清冷得叫人發慌,卻又短暫得恍如幻覺。
“平身!”蕭昭業淡淡地撂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往裏屋走去。
重重白紗遮掩的麵上眸光一閃,榻上的女子掙著想要行禮,蕭昭業忙出聲止住了她,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上前去。
那雙眸子似憂似怨,蓄著一團濃濃的愁意,揮散不去。對視的瞬間,蕭昭業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卻同時鬆了口氣——幸好,她沒來過。
“好生歇著!”蕭昭業輕扶著霍采婕瘦弱的肩膀,教她躺下,“朕……來看看你。”
早有眼尖的奴才搬來了軟凳,蕭昭業徐徐坐下,見她的眼中並未增添半分驚疑,繼而說道:“想必你也有所耳聞,三日前,先帝駕崩,將皇位傳與朕。你大可放心,朕定會尋遍天下名醫,為你診治。”
“謝陛下恩典。”霍采婕張合著蒼白的嘴唇,緩緩吐字,嗓音不複往昔的輕盈靈動,沙啞低沉。
蕭昭業聞聲,心中也是一陣不忍,卻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隻能生硬地道:“你——不必客氣,好生調養才是。”
“恭喜,聖上了!”霍采婕嘴角輕揚,似蓄著一抹笑意。
“嗯。朕在此地也不過是擾你靜養。”蕭昭業淡淡地應著,遂轉頭道:“禦醫到了嗎?”
“回皇上的話,夫人已經派人去請楊瑉之楊禦醫了,算算時候,差不多該到了。”
“既如此,朕出去迎一迎。”蕭昭業拂袖起身,仿佛在逃避著什麼似的,頭也不回地邁步出去了。
女子淡淡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沒有挽留。她扭過頭去,神色平靜,平靜得出乎她自己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