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蕭鸞再度厲聲質問,王融目不斜視地正聲道:“稟西昌侯,微臣以為,皇太孫年紀尚輕,不足以當大任。”
“王大人這可是在質疑先帝的旨意?”蕭鸞氣勢洶洶。
“不敢!微臣隻是想知道,除了這嫡孫的身份,皇太孫憑何登基為帝、治理天下?”
“你!”蕭鸞被他這麼一噎,氣得胡子翹了起來,卻說不出話嗬斥。
“元長。”波瀾不驚的嗓音穿過金鑾殿上空,平靜而飄忽,有如夢囈。
蕭子良直起身來,凝視著一尺之外嶄新得發亮的黃綢,徐徐開口,像是說著一個久遠的故事:
“永明三年,南郡王蕭昭業朝見聖上、參預政事。同年,獻計諫言,大破鍾山匪患,保一方安寧。永明四年春,督辦京城稅檢,辦事周全,得朝廷上下交口稱讚。同年夏,江南水患,南郡王於朝堂上建言獻策,對症下藥、有的放矢,救了江南數萬百姓……”
蕭子良自說自話般如數家珍,絲毫不去在意身後的反響。大臣們將頭伏得更低了,大氣不敢出地跪著。
蕭鸞忿忿地瞥了王融一眼,重又俯身跪下。
王融怔怔地望著蕭子良的背影,眉頭緊蹙,似是不能理解他的舉動。
而蕭昭業自始至終都靜靜地拜著,雙手高舉,仿佛周圍的一切與他毫不相幹。蕭鸞的斷喝、王融的頂撞、蕭子良的曆數都沒能打破他的平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甚至於他自己。
大臣們的微詞隻是暫時的,這個皇位已然非他莫屬,換言之,已然不可推脫。這是他想要的嗎?這又是他舍棄了些什麼換得的?青山綠水、龍樓鳳閣,自古難兩全。曾經百般逃避的是他,如今甘冒欺君之罪闖進宮來的也是他。或向往、或推脫、或爭奪,都是他一人的獨斷專行,與人無尤。
這一切變幻得太快,恍若一場夢。直到今天,他才認清,所謂信任隻能落得個任人魚肉的下場——就連區區自信都可笑至極。身處金鑾殿中,他第一次那樣害怕來日會後悔,就如同半日前那種痛徹心扉的悔意一般,侵蝕著每一根神經。
或許叔父說得沒錯——“在權勢麵前,在龍椅之上,任何人都不能信。”
對!他不可以輸,也輸不起!
不知什麼時候,耳邊朗朗的話語戛然而止,身後的朝臣盡數跪拜於地。舉得麻木僵硬了的手上乍然一重,沉甸甸的聖旨就這樣傳了下來。垂下手的那一刻,血液重新灌回脈絡之中,雙臂針刺似的酸麻,叫他清晰地意識到,什麼叫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阿奴,其實有的時候我真不明白,為甚麼要這樣努力地去坐那個位子?”
“人死如燈滅,隻有活人的心願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我自小研習君王仁道,終究是一個自私的凡人,先人後己的事我做不到。我隻關心於我而言重要的人是怎樣的想法。”
“其一,就算做皇帝有千般好,可我心中不願,卻要委曲求全,難道於我而言不是一種犧牲?其二,我要你記著,若真做出那些叫你鬱悒的決定,我絕不會舒心。”
……
“這次你自己做決定。隻要是你做的抉擇,我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