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樹木同株(下)(2 / 2)

她等不了了,也等不下去了——今夜,必須做個了斷。

落在東宮院牆之內的地麵上時,發出的那聲輕響,似在提醒著女子,她的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她微微喘息,穩住腳步,迅速藏匿於月光的陰影之下——哪怕是翻遍東宮,她也非找到他不可!強行提氣運功,王歆小心避開巡邏的府兵,在屋室間穿掠而過。她從未來過東宮,想要在林立的樓宇間尋找一個人,著實不易。似乎是沒有盡頭的尋覓,王歆竭力克製著內心的焦急,但身體便像是被抽空一般,提不起半點力氣,扶著粗糙的樹幹,隻覺得天旋地轉。深深吐納,闔目調息之時,光滑的臉頰上似有柔絮拂過??王歆揮掌一握的同時,睜開眼來,但見掌中安然躺著一心形花瓣,在夜色中襯得暗紅。

“紫荊花!”女子不由得低呼著抬起頭來。

樹影搖曳,月光斑駁,枝頭點點紫蕊,相映成趣——此處竟植了一院子的紫荊樹。

王家後院的流水亭邊就有著這樣一處紫荊林。春夏之時,風雨過後,俏豔的紫紅遍地鋪滿,枚枚鮮花悠悠地自枝頭飄落,當真是美不勝收。

銀色的利劍出鞘,披散幾道光影,飄搖於空中的花瓣隱隱一滯,又兜轉著落向泥土。女孩俯身拾起那被劍鋒割破些許的花瓣,耷拉著個腦袋:

“師父,我們被騙了。說甚麼吹毛立斷的寶劍,結果連花瓣都斬不斷!”

男子笑著走上前去,接過女孩手中的劍,朝空中一揮,其勢迅捷,劍氣帶過,離梢的紫花在那瞬間一分為二。

“好厲害!”女孩拊掌笑了起來,卻很快又苦著個臉,“唉,原來是我自己學藝不精??”

“哈哈哈!”男子笑得張狂,抬手將劍扔給女孩,便回身向亭中走去。

“師父,你這是甚麼意思,你也笑我!”

女孩接劍,憤憤地跟在後麵。男子一愣,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幸災樂禍表現得過於明顯了,遂止步轉身,一臉肅然道,

“歆兒,你可知這紫荊樹先花後葉,一年絢爛全在此間?”

“額??那又如何?”

“過剛易折,過慧易夭。這紫荊樹先花後葉,金玉在前,是沒有後福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又何必以劍傷花,毀這最後一刻的美好?”

言罷,男子為自己的一套理論所深深折服,不禁咧嘴一笑。

“可是——我爹爹說,這紫荊樹是有典故的。相傳,前朝有一戶姓田的三兄弟要分家,邊想著將屋前的紫荊樹一分為三。第二天要去砍樹的時候,卻發現樹已經枯死了。大哥田真因此頓悟,不再分家。爹說這個故事講的是兄弟情深,和睦共處,可我既非兄長,又非小弟,爹卻獨獨安排我在這紫荊園中習武??不是讓我砍些枝杈,劈劈花瓣,又是為甚麼?”

“‘兄弟情深,和睦相處’?”男子低頭看向那遍地姹紫,有那樣片刻的晃神,“老師真可謂用心良苦啊!”

“師父,你說甚麼?”

“我說王大人安排你在此處習武,的確是為了你的武功更上層樓,的確用心良苦。我們切不可辜負他良苦用心,你——還是繼續練習空中斬花罷??”

回憶如潮,刺痛著女子繃緊的神經——一切都那樣熟悉。她抬頭望向林中的一處屋落,明黃的燭光從窗欞間泄出。扶著粗糙的樹幹,她站直身來,腳步極輕地踩著林間的落花,一點點走向那幢靜謐雅致的屋落,右手緊緊地握住了腰間的匕首。

京兆田真兄弟三人,共議分財。生資皆平均,惟堂前一株紫荊樹,共議欲破三片。明日就截之,其樹即枯死,狀如火然。真往見之,大驚,謂諸弟曰:“樹木同株,聞將分斫,所以憔悴,是人不知木也。”因悲不自勝,不複解樹。樹應聲榮茂,兄弟相感,遂為孝門。

——《續齊諧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