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可放心,今日叫你來,不是興師問罪。父王隻是想和你開誠布公地談一談——畢竟往後可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父王此言何意?”蕭昭業方從記憶的漩渦中回轉過來,訝異地問。
“毒入五髒,將死之人罷了。”蕭長懋自嘲地笑笑,“禦醫說,我至多還餘一年陽壽。”
“父王??”蕭昭業瞪大了眼睛,隻覺腦中一懵,再說不出話來。
“你心中也明白,父皇垂垂老矣,更曆亡子之痛,身體已大不如前。你年紀雖輕,好在心有城府,加之父王這些年培植的勢力作保??我方才問你心中可有天子之位,並非試探。你若有心同你二叔一爭,有朝一日,必登大統。”
這一次,蕭昭業沒有急著否認,他怔怔地聽著,隻是聽著。
“你參政已逾五年,種種機謀勳績,你皇爺爺和眾臣都看在眼裏。你是治理天下的料子!”蕭長懋望著眼前的長子,目光中蘊含了一種難得的溫和,“這兩個月,我打壓於你,固然有一試你深淺之意,更緊要的是造出我們父子二人不和的假象,讓外人以為你所培植的勢力在我重創之下,已不足為懼。有這場戲掩人耳目,我進而暗中移權於你會順利得多。我死後,你大可以遠離黨派之爭,韜光養晦,蓄勢待發。”
“何人下的毒?”蕭昭業猛然對上父王的視線,雙拳發力,攥得“硌硌”作響。
“三個月前,禦醫診出此毒之時,我便下令暗中調查元凶。可歎,至今仍無頭緒。禦醫說,此乃烏頭毒。製毒者手段高明,化毒於無形,始終查不清他下毒的手法。而下毒之人謹慎細致,想是以極少的劑量,連續施用半月以上,方能令毒素蔓延至全身經脈。由此觀之,這施毒之人當是在府內。待我死後,你自是尊你母妃為太後,至於府中其餘人,你若不忍斬草除根,也萬不能將他們留在京城。”
見蕭昭業目色閃爍,蕭長懋補充道,“切忌婦人之仁!”
“兒臣??遵命。”
“稟太子爺,豫章王府派人求見。”門外響起稟告聲。
“你離府的借口來了。”蕭長懋淡淡一笑,高聲吩咐道,“帶來人至偏廳等候。”
“昭業,”蕭長懋狡黠地一笑,“可願借此機會,一試你手下那些口口聲聲‘但有令使,萬死不辭’之人?”
“父王是指??”
“你若困於東宮,群龍無首。彼時,一心救主者,忠;行事周密者,材;畏首畏尾者,愚;但求自保者,佞;投誠於我者,詭。這人生百態,倒是繽紛好看得緊。”
“確是難得的機會!”蕭昭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道,“隻是兒臣想派人傳信回府,向王妃說明緣由,免得府中生亂。”
“若因此舉走漏了消息,豈非功虧一簣?”蕭長懋反對地搖搖頭,“縱然平日舉案齊眉,也難保同床異夢。此番試探,亦可知悉何家的態度。”
“是。兒臣明白了。”
蕭昭業嘴上答應著,但臨到打發來人的那一刻,他還是鬼使神差地指著那個仆從打扮、外貌脫俗的男子,吩咐道,“你,代本王向王妃致歉意。”
輕描淡寫的一句“王妃”,在這樣的語境下,旁人聽來,當然指的是東道主“豫章王妃”。男子麵不改色,恭敬地領命退下了。
蕭昭業知道自己留在東宮會引起外界的紛紛揣測,他正好整以暇地等著觀賞蕭長懋口中的人生百態。隻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地派出自己頗為賞識的門客呢?他告訴自己,這是為防蕭長懋今日所說一切都是取信於自己的幌子,有馬澄在,東宮的眼線便能被調動起來,自己仍能隨時與外界取得聯係——盡管,他早已對這一切深信不疑——盡管,伸出手指指向馬澄時,他的腦海中曾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
如此,與她的聯係,便不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