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華緩緩漱了口,又飲了杯水,金環便問道:“沒規矩的丫頭,大呼小叫些什麼?”
采薇跪下道:“娘娘恕罪,方才皇後娘娘領了孔貴嬪娘娘及江修容搜了後殿,奴婢們攔不住,又沒找著娘娘回稟,求娘娘恕罪。”
張麗華臉色一白:“大膽!”
金環忙跪下道:“娘娘息怒。”伸手便掌采薇的臉,口內罵道:“混賬東西,如何辦事這般沒有輕重?尋不著娘娘不會遣人回皇上去?倒由著人,敢情咱們結綺閣好欺負麼?”
采薇跪著隻不敢回話,臉上漸漸有些掌印,也隻強忍著眼淚不言語。金環抬頭見張麗華隻靜靜坐著發怔,自己也有些沒把握,手裏又不敢輕了,怕回頭不知要治個什麼罪。眾宮女都跪著不敢出聲,諾大個宮殿隻聽見掌臉的聲響。
張麗華終於回過神來,說到:“金環,住手。”
金環便低聲問道:“采薇,皇後娘娘可從咱們宮裏尋了什麼去了?”
“奴婢跪著,抬眼瞧著像是個金燦燦的簪子,並一方繡帕。”
“還有別的嗎?”
采薇搖頭,說道:“別的並沒有。”
金環便低頭回道:“娘娘,隻尋了個簪子和繡帕。”
張麗華似有些疲倦,靜靜坐在鋪椅上。
往事如流水般溫柔襲來,她記得那時她年方十二,阿母請琴師教她指法,她的一雙手因幼時劈竹織席,粗糙而僵硬,撫琴時總有些錚錚之聲,阿母嫌聲音過於剛硬,便領她去琵琶溪聽水聲,為著使她的琴聲裏能織入些溫柔水意。她連著聽了半個多月,不覺得水聲有什麼好聽,反倒愛上山間鳥鳴之聲,後撫琴也不免有些清脆空靈之意。
江南有麗人,撫琴不如意。
鏗鏘錦帛夜,獨在花間倚。
她有些笑意浮現,那時,隻有他一人,喜歡聽她撫琴。那時,她還不是花魁,他還隻是遊曆天下的書生。
“貴妃娘娘,皇上請您速去臨春閣。”
張麗華緩緩更衣,雖猜到是什麼事,但究竟有些僥幸在心裏,於是著了件皇帝最喜歡的碧色九線深衣,挽了個彎月髻。方走到臨春閣殿內,便見皇帝皇後坐在上席,左側是孔、龔二位貴嬪,右側是江修容等。張麗華略略屈膝行禮,皇帝便吩咐賜了右邊的座。
張麗華心下不免狐疑,若是皇上見了那支簪子,怎還能這樣心平氣和召見她?
皇帝待張麗華坐下,便握住她手,淡淡說道:“如今賀若弼軍出廣陵南渡,韓擒虎軍出廬江由橫江口,襲占采石,晉王楊廣軍出六合進屯桃葉山。”
眾妃嬪聽見這樣說法,莫不驚慌。
皇帝又說:“朕已著人抵禦。這本是朝堂之事,朕曆來不喜後妃幹政。今日告訴你們,也不是要你們驚慌。朕隻是想要你們明白,後妃之德,在平安之時,能諫言警醒,在憂難之際,能安撫民心。”
皇帝頓了一頓,緩緩說道:“今日,連日日念經祈福的皇後都要驚動,瞧著倒像是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們記住,朕隻說一遍,切莫講些空穴來風之事。”
皇後頷首示意,孔貴嬪便跪下說道:“回皇上,臣妾並不敢妄言,實是有人親口告訴臣妾,說貴妃娘娘並不真心侍奉皇上,心心念念都是旁的人。”
“孔姒,別人心心念念是誰,可是親口告訴你?”皇帝沉聲問道。
“回皇上,請容許臣妾呈上一物,皇上一看便知。”
皇帝回頭看向張麗華,隻見張麗華麵色從容,額頭卻有薄薄一層細汗,便隨手取了絲帕,輕輕擦拭,低聲說道:“麗華,莫怕。”
張麗華一驚,便見皇帝眼睛內有些了然的神色。
皇後說道:“皇上,是不是讓呈上來?”
皇帝點點頭,便見孔貴嬪的貼身侍女芷雲碰著個銀盤上來,劉安接了,便呈到皇帝麵前。皇帝掀開紅娟輕紗,便見銀盤上赫然擺著一支鎦金梅花簪子,並一方絲帕。皇帝拿起簪子細細看了,還是舊時的款式,五朵梅花參差用金線玉珠串著,低垂的梅花瓣上隱隱刻了個“英”子。又看了那絲帕,見是一方素帕,隻在四周繡了些梅枝,中間是一首詩,詩道:“江南有麗人,撫琴不如意。鏗鏘錦帛夜,獨在花間倚。”落款是太建四年春,赫然也是個“英”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