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朝熹年間。-官員陸陸續續地入了太欽殿。還是五更天,冬裏十分的寒意,滲入薄薄的官服,叫人直搓著手跺腳。天還是暗的,漆黑一片,唯冷風肅肅,打著卷兒低嘯叫,叫人發怵。-那邊官員分著黨派,各自圍作一團,小聲議事。還有幾個不成幫派的,稀稀落落站在一邊。寒族的士子,哆嗦的嘴唇發白,靠著殿角的暖爐。太欽殿幾個角落都設有暖爐,古樸森然的紋路,沒有驅散寒意,反而更平添冷意。-遠遠地看著望族官員爭論著什麼,麵紅耳赤。他們並不畏懼寒冷,因為內裏有厚厚的棉衣。有幾個須發皆白的元老,是得了聖恩的可以披上大裘,現在個個緊緊圍擁著毛絨絨的裘衣,似乎恨不能把頭也縮進去,襯得越發佝僂瘦小。-“隻是一個公主而已……”“太子尚在,談什麼監國……”那群望族官員言辭激烈,並不在意這是在宮裏的太欽殿上。白玉階上有太監子後走出,聞言皺了皺眉,拂塵一擺,才清了請嗓子道:“公主駕到——”-殿上官員這才各個歸了位,中規中矩地站好。太監尖利的聲音剛落,便見一個明黃的身影走了出來。-
她著著的並非龍袍,而是明黃的公主朝服。纖腰上玲瓏玉帶輕係,繡著朱紅的花鳥飾圖,並不是鳳,而自有威儀。窈窕的身影慢慢走至龍椅前,頭上金鳳銜珠的頭飾隨著步子一晃一晃。她慢慢轉過身來,宮燈照耀下,她的臉上仿佛籠著一層細碎的金絨,朦朧而迷離。看不清晰,卻分明是絕色。-淡漠的眼一掃階下,有大半官員唱著“公主千歲”跪了下去,卻仍有小部分似是並未聽到,仍是直挺挺地立著,赫然便是適才爭論激烈的望族官員。-司儀的老太監眉皺的越發深了,不安地瞥向龍椅前的公主。見她一成不變的漠然,遂又板起麵孔:“公主駕到——”
跪著的依舊跪著,站著的便如鶴立雞群。太監的聲音落下有一會兒了,連餘音都漸漸消了下去。沒有人說話。階下的官員愈發忐忑不安,龍椅前的人卻依舊一言不發,連動也不動分毫。清冷的眼望著殿外,似是欣賞連天飛雪,對殿裏的一切絲毫不在意。-
長久的靜默,積於空氣中的緊張愈發強烈,幾乎要衝垮大壩,決堤而出。-依舊無人敢動分毫。隻是佇立著的官員似也漸失了耐心,底下暗暗以目視意。公主的反應實是出了意料之外。自她進了殿,便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準備好的一大篇說辭也沒了去處。他們互相推諉著,誰也不願做那馬蹄前的第一人。-忽地,肆虐的狂風挾著一卷雪片從門-外闖了進來,打在每個人的臉上,融作冰冷刺骨的水。久居室內溫暖的人禁不住哆嗦,隻覺那涼意,一層一層,寒進心底。風吹得爐火宮燈一起明明滅滅,階上那人的臉也是忽明忽暗,朦朧未明,卻愈發難測。似天地間的一切都被冰雪封凍,了無聲息,僅餘刻骨冰寒。紛紛揚揚的雪自天際彌漫而下,如粉如沙,凜冽冰寒。燈焰張牙舞爪,在這幾乎令人窒息的殿中狂妄。銅爐映著慘淡的血光,肅冷陰沉。忽然有腳步聲。原本是極輕細的,在這靜得駭人的殿裏,卻極為清晰。這腳步聲不急不緩,輕淺細微,卻將這殿裏幾乎就要劍拔弩張的氣氛緩了一緩。眾人看去,是一個小宮女,對殿中的一切視而不見,隻是專心去點被狂風吹滅的宮燈。姿勢柔雅,一殿的肅殺之氣在她和婉的動作中似是消了個一幹二淨。殿裏除了龍椅前的公主,似是所有人都暗暗鬆了口氣。稍稍動了動站累跪乏的腿腳,終於有人站了出來,神色極為倨傲。他不行禮,隻是一揖:“敢問公主,皇上呢?”龍椅前的人似並未聽到,依舊望著遠處。在殿下的人看來,分明是不屑。老太監上前一步:“龐大人,皇上龍體不適,昨兒已下了旨意,近日由公主代為監國。”話音才落,那人身後又站出一人:“孫公公,自大胤建朝以來一百三十五年間,並未聽聞有公主監國的先例。皇上龍體微恙,還不至理不了朝政。且太子尚在,依朝禮,當是太子監國。孫公公可是一時眼花,看錯了旨意?”這話說得極為大膽,竟是絲毫不把公主放在眼裏。孫恂忍著怒氣,言語依舊滴水不漏:“咱家看了幾十年的聖旨,豈會看錯?倒是咱家要問問龐大人和洪大人,大胤哪條禮典定了早朝不行跪拜之禮?”龐礪笑笑,微仰著頭,瞥了眼公主:“孫公公還是回去把旨意看清楚了罷。國家大事可不是刺繡女紅,玩不來的。等問好了是誰監國,下官再跪不遲。”孫恂怒極,正要駁斥,卻聽身邊極清亮的聲音,如冰擊玉碎,冷漠徐緩,卻一下激醒了所有人:“龐礪,你想造反嗎?”
辛夷的眼已從殿外紛揚大雪中收了回來,淡淡注視著龐礪。極輕淡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卻讓龐礪渾身一震,猶如落入冰窖,徹骨冰寒。不期公主會回答,眾人聞言皆是一愣。龐礪穩了穩心神:“下官忠心為國,天地可鑒!公主何出此言?”“哼,好一個忠心為國天地可鑒!”極輕的諷刺,卻讓眾人聽得清清楚楚。那聲音陡然提高,帶了些冷肅:“私揣君心,是為不敬;擅疑君意,是為不尊;逆旨而行,是為不忠。龐礪,你何來忠心為國天地可鑒?”字字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眾人心中皆是一驚,多年為官的經驗讓人不自主地跪下:“公主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