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迤邐向前,宋玨與宋錚坐在車廂裏,相對無言。兩人雖為父子,但如此單獨相處的機會,是極少的。宋玨幾次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隻有歎了口氣。
眼前的兒子已經完全沒有了小時候的影子。那時候的宋錚瘦瘦弱弱,任打任罵,幾近癡呆。而現在,以不足十六歲的弱齡,已經是大齊的武狀元、山東路的頭名文舉了。
難道真是上天的神仙點醒了兒子?宋玨是將近將疑的。“子不語怪力亂神”嘛!可眼前的事又怎麼解釋呢?那個神秘的“白胡子老頭”就這麼神奇?而一夢之後真的能聰明若廝?宋玨惱子裏有些亂了。
眼前的兒子固然讓他欣喜,卻距離他有些遙遠。那種穩、老練,滴水不漏,讓宋玨感到心驚。以至於身於當世大儒的他,也不由得常常想起《論語》上的那句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宋錚沒有把心思放在父親身上,他隻想著如何應對黃元度。設想對方會問什麼問題,自己應如何回答。麵對黃元度這樣的超級老賊,就算完全說真話,他也不一定相信。而自己的底細,暗鷹一定是調查得比較清楚了,如果再用些背後手段的話,反而讓黃元度更加猜忌。
明刀明槍跟黃元度幹?宋錚苦笑了一聲,那純粹是找死的。哪怕有一點敵對之心,也是不明智的。惟一的出路就是讓黃元度放鬆警惕,給自己贏得發展的空間。宋錚不會天真地以為,黃元度會因為自己的父親是宋玨而輕易放過自己。如果說還有一個優勢的話,那就是年齡問題。自己加入皇城司時,不過十三歲。這個年齡很容易讓人誤會是“誤入歧途”。自己所求,不是能深入到黃元度陣營,而是讓黃元度暫時不對付自己而已。
目的決定行為,宋錚尋思良久後,輕輕舒了一口氣。
宰相府在宮城西側,秦淮河的西岸,占地有百畝。江寧與大金的中都不同。中都的文武官員,都設有專門的居住區。文官在東,武官在西,圍著宮城居住。而江寧城頗為複雜,沒有形成明顯的高官居住區。各級官員的府邸與那些富商大戶往往相互交錯。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當初逄大賴當初南渡建立政權時,不得不借助一些豪族的力量,這才有了資本立國,也有了人力和財力與大金周旋,穩固政權。江寧城新建後,“從龍一派”與東南豪族明爭暗鬥,圍繞著穿城而過的秦淮河兩岸,隨意地在江寧城征地建宅,再加上這裏並非完全是平原地帶,一些原來的規劃被破壞了。除了整個江寧城的外圍和宮城,是按著逄大賴的心思建的,其他地方就有些亂了。
秦淮河自東向西穿過江寧,行至一大半時,又折向東南。宮城便修建在了這個拐角處,而在秦淮河的西岸,鱗次櫛比修建了許多宅子。占地百畝的宰相府並不是最大的,隻不過因為黃元度是宰相兼太師,所以將大門修得高人一等,在門前又修了兩個巨大的石獅,這才有了宰相府的氣派。
說起來,這所宅子原是江南豪族之一的包氏所有。後來,包氏中的一對堂姊妹花,先後嫁給了當初少年得誌的黃元度,隨著黃元度的職位越來越高,包家最終將這所宅子讓了出來,演變成了現在的宰相府。
距離宰相府老遠,宋錚便跳下車子,一邊步行,一邊觀察著這一處的地形和人文風貌。遠遠地,他便看到了宰相府門前的那一對大石獅子。這對石獅高均在兩丈以上,以整塊兒的花崗岩雕成,連著下麵的多半丈高的石座,一頭石獅的重量,在萬斤以上。據說,這對石獅僅比宮中太極殿前的那一對,輕不到五十斤。
馬車來到宰相府門前,宋錚好奇地打量著這對石獅,心裏暗讚其雄壯。
正在這時,一個門子跑了過來,彎身施禮道,“閣下可是狀元郎宋公子?”
宋錚點了點頭。
那門子連忙道,“公子,西山先生是否也到了?”
“我在這裏。”宋玨從車廂內鑽了出來。
“先生,公子,快隨我來,大公子久候多時了。”說罷,那門子衝著門口處打了一個手勢,門口處的一名家丁閃了進去。旋即,一個爽朗的聲音從門裏傳來,“先生,小郎,快快進來!”
話音未落,黃嶽的身影便從門裏閃出,笑嗬嗬地向著宋玨拱手。
“有勞大公子了。”宋玨淡淡地回了一禮。
“沒什麼,快跟我進來吧,父親一會兒也就至家了。”黃嶽不以為意,當前引路。那門子則招呼宋小四,拴好車馬後,到門房裏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