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裝
卷首
在香港采訪杜可風是個值得回味的經曆。這是一個60多歲的老頑童,他有著遊戲人間的美好特長,這讓他對嚴肅問題天然地避而遠之,他更喜歡談論他如何愛女人,以及他延綿不絕的戀愛史。對於他聞名於世的攝影的獨特影調和風格,他把它們歸結於他的身體,他的醫生告訴他,他的眼睛對藍綠色過敏,所以他的影像裏才有一種迷人的藍色,而他標誌性的手提攝影,則隻是小成本電影為了節省時間和金錢而想出的折中方式。與他聊天,你不會感到一種手握真理的威逼感,當然你也不會感到他不認真,他實際對電影有著一種難言的熱情,他說他父親死去時,他為了拍電影而無法回去,但他並不願意去強調。也不會因為自己的熱愛,就認為電影比服務員、醫生、教師更高貴更重要,“這隻是電影而已”。電影對他而言從來不是標榜,“拍電影並不是在拍電影”,它是杜可風拓寬生活和認知世界的方式。
這很容易讓人想起了同樣不願好好說話的王朔。這個我們認為牙尖嘴利的愛夥,實際有著女人般的細膩與感傷。他同樣不神聖化他賴以謀生的飯碗,“我讀小說不是為了更好地生活,尋找教義,獲得人生哲理指南什麼的”,小說於他,隻是因為“能滿足我精神上自我撫摸的願望,不跟人在一起也不驚”,還有“使我在衣食無憂一帆風順中也有機會心情暗淡,絕望,眼淚汪汪,一想起自己就覺得比別人善良,敏感,多情以及深沉。”
直白地講,不裝在這個時代是多麼可貴的品質。這是一個有姿勢為王的時代,每個人有意或無意地裝扮自己,信息源的急劇增加,更讓表演成為一種必需,你不特立獨行,你就無法得到稀缺的注意力。所以極端成為這個時代的主旋律。我們看到的是,各種各樣、花樣百出的對自己重要性的闡釋,大家都忙著建立自己龐大嚴密的組織體係、切口暗語,用一切嚴重重要艱深晦澀的詞彙武裝自己,所有的一切,隻是為了讓自己顯得高深高明和高級。
所以,上述兩人才顯得這樣特別,兩個看起來最玩世不恭的人,卻表現出了他們最徹底的坦誠和謙卑。他們抗住了自我美化的衝動,也就守住了藝術的美好。藝術不是大棒,不是儀式感,不是品位格調,它們是生活的必需品,是精神世界先天性的饑渴,是尊重敬畏生活並試圖溝通的希望,它們並不想去侵犯誰或征服誰,孤獨自在,溫柔逍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