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色不比冬至落的爽快,倒像是行腳的蝸牛,叫人苦等。“樹樹秋聲,山山寒色”,時令未到,吟來有強愁之嫌;想芙蓉千朵,蘭蕙緣渠,又不免留駐過往,不肯移步今宵。春秋代序,這夾縫裏的尷尬卻不願能省則省,幸而古人多是應“節”而生,許多故事便也草草帶過。
明月千載,一番風雨一番涼。“三十年”前的月光,如今又淡薄了許多,和著微風、蛩鳴一律進不得窗。窗葉上的徘徊也並不安穩,流銀的月色輸與五彩恣肆的霓虹,在這個時段再平常沒有。
明潔站在窗邊,眼見著一番廝殺,那月色偏安一隅,毫無中州做主的氣象,想來曆史現前,欺負自己。瞧得氣悶,索性大開天窗。水質的月色,時而繾綣溫柔,時而劍氣森冷,這一招引水疏航,不外窮途時候開了“外掛”,頓時聲勢大開,嘩啦啦逼麵而來,震顫得燈光一閃,黑影幢幢。
明潔看得舒心,凜凜然有轉圜曆史,錯步古今的驕傲。曼目流觀,見夜色已經洇開,寶藍色的天,幾點疏星,浮一彎粹銀似的狼牙。“畢竟初生,氣候未成”——想來這之前輸與生冷強硬的霓虹,也是應該,少年得誌,未必為幸——隻是今夜的月色,必得錯過了。流連了一眼,她轉到門邊,輕啟了一道縫,往外窺探。
萬裏長城永不倒。還是那人、那城,縱橫開闔,攻守循法,廝殺也是慘烈。因了夜色,新上了燈。樹脂刻花的歐式吊燈,燈架像虯結的樹根,煩絮交橫,亞麻色、金箔嵌底,橘色玲瓏的燈罩裏透出一抹淒黃。明潔,望過去,注意到這淒黃隻專注於其中一人——戴太太的臉上。以她站點,那臉便像是一幅色調不勻且霧濕了的油畫,怵目驚心。
那戴太太已是這裏的常客。昔時她探聽到兒子安瀾中意一位女生,本來早戀一向為師長杜絕,列為“三禁”,橫加打擊。安瀾學途順利,向為翹首,她與丈夫略加商議,都覺不可因小失大,誤了前途,自此對兒子生活、心理倍加敏感。難的是高考將近,安瀾學業緊張,早出晚歸,丈夫生意如日中天,也是操勞異常,無心他顧,自己不願叫人瞧的矮了,也擔了一份家持,所以一家三口,竟少有聚頭,再者,她擔心弄巧成拙,添了兒子心理上的負累。幾十年的處世經驗明了了一點:隻有家人是真愛你的!她想兒子懂事,自覺暫時無法報償父母,隻得以成績見事,以明其心,看來自己操神勞累也都被看在眼裏的。她不願自己的猜疑也給看了去,影響母子感情。正躊躇不下,班主任忽來拜訪。以安瀾的成績,清華也不無可能,此類學生本就多受關注。長遠來說,發跡了也是師從某某,受了某某教化,這無疑是條好廣告;說得近些,老師也指著這麼些人多拿獎金。因此必得細細栽培,時時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