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裏德問話的時候,眸子深處,一股隱隱的暴戾。隻是,沈雨絨一直低著頭,糾結要不要說說話,也就沒有注意到唐裏德有些異樣的眼神。
“沒有啦,我就是覺得那個家夥太沒有禮貌了,你忘了今晚他故意來挑釁你的事了嗎?”沈雨絨抬起頭來,眼神清亮。
原來是這樣。唐裏德眸子裏晦澀不明的光芒斂下去,又恢複了一貫的紳士公子。
“不過是個紈絝弟子而已,我還不至於跟他計較。”唐裏德說完,看著沈雨絨的眼神慢慢露出一絲溫柔來,繼續說道:“Angel,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有事兒的。”
說的也是,在這樣的大家族裏,唐裏德若要是沒有他自己的生存之道,肯定早就被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來了吧。
沈雨絨放下心來,半是玩笑,半是揶揄的說道:“我可不是擔心你,我是怕你連累我!”
兩個人就站在樓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相互調侃著聊了一會兒,才各自回房。
沈雨絨就回房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將藏在櫃子裏的小匣子拿出來,歡歡喜喜的捧出酥餅來吃。這酥餅,也不知道是誰做的,真的是很好吃。
入口又香又脆,皮兒有點像冰皮月餅的皮兒,餡兒嘛,不好吃,反正就是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餡。
一口氣吃了三個,剛拿起第四個,看著小匣子裏隻剩下那個三兩個,猶豫了一下,又將已經快要放進嘴裏的酥餅給拿了出來,念念不舍的將它放進小匣子裏。
畢竟要在這裏呆一個周呢,要是一口氣全給吃光了,以後還有幾個的慢慢長夜,怕是要難熬了。
意猶未盡的將匣子蓋上,沈雨絨擦擦嘴,重新將小匣子藏進櫃子裏去,哼著小曲兒,拿起睡衣進浴室。時間不早了,確實要洗洗睡了。
這一邊,沈雨絨的房間裏的燈光已經熄滅了。那一邊,唐裏德的房間裏,依舊是燈火通明。
他的禮服都還沒有脫下來,靜靜的坐著窗前。一隻隨意放在腿上,袖口的雪白褶皺在墨色的褲子上鋪陳一片,另一隻手微微抬高,指間扣著一隻高腳杯,猩紅的酒,像極了血液。
小時候的事麼.....
小時候的事,早就忘了。當然,唐裏德是這麼覺得的。
那些隻有痛苦和絕望的記憶,他早就已經打包,一股腦丟進了心裏那個暗無天日的小房子裏,然後關門,上鎖。
隻是,今天,沈雨絨的話,卻像是最般配的鑰匙,隻一下,就把他心裏的那把鏽跡斑斑的鎖,“哢嚓”一下子給捅開了。
那些記憶,那些痛苦,那些絕望,都像是見了空氣就要瘋長的毒草,“呼啦”一聲從那扇門裏湧出來,關都關不住。
他叫唐裏德,可是,那是他四歲之後的名字。一開始,他的名字並不是這個,叫什麼呢?
忘了,對,真的忘了,最該記住的,最終卻忘了。他也順帶忘了自己母親的名字,甚至連她的音容笑貌,都忘記了。
在這個家裏,有關於他母親的一切,都是禁忌。沒有一張照片,沒有隻字片語。沒有人提到她,沒有人懷念她。甚至是那個將自己帶來這個世界上的男人,他喚作“父親”的人,都不曾提到過她的一絲一毫。
他是四歲進入這個家的,仿佛記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清晰的。四歲之前的事,他也隻是模模糊糊的記得一點。
印象裏,總是饑餓,無休無止的饑餓。他總是哭,哭得嗓子都快啞了,可是,他得到的,隻是將他越抱越緊的擁抱。
有帶著憐惜的哭腔在他耳邊說:“我的孩子,不要哭,媽媽一會就給你找吃的,不要哭......”
他知道那是媽媽的聲音,可是,他當時淚眼婆娑的,根本就看不清她的樣子。
後來再想起那些事兒,他就覺得後悔,恨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愛哭,不然,就好好看看母親,也不至於在後麵的很多年裏,卻怎麼也想不起母親的音容笑貌來。
即使是餓肚子,那個懷抱卻是溫暖的。可是,四歲那年,那唯一的溫暖,也被硬生生的奪走了。
然後他住進了大房子,再也不會冷,再也不會餓。可代價卻是,他從此也便失去了母親。
他有了新的名字,“唐裏德”,也有了新的身份“繼承人”,可是,從此他便也失了童真。
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是他從小就見慣了的。從踏進這個家開始,那些表麵上對自己好的人,實際卻在看見的時候對自己使絆子,那些對自己微笑的人,卻在看不見的黑夜裏露出獠牙。
一次次的被傷害,一次次的被欺騙,一次次的遍體鱗傷之後,他也就在隱忍中學會了反擊。終於,痛苦和絕望之後,他逐漸蛻變成能保護自己的人。
杯子裏的紅酒在燈光下閃了又閃,晃得累了,唐裏德緩緩抬手,仰起脖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