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儀低頭不語,雙肩卻開始顫抖。
範文子拍拍他的肩膀:“這麼說定了,中旬便舉行儀式,還望你早些準備。”
夜晚,鍾儀點著燈,坐在書桌前久久難平心跳。
回楚國,回楚國,回楚國……
這個念頭,如同一塊堅硬的石塊,扔進冰結的湖麵,“哢擦”冰麵碎了,水在冰麵下繼續流動著,好像往日又生動了。
他在晉安這些歲月,心中隱隱有一處不敢去觸碰,那便是南楚。
他別離了故土,成了個囚徒,在戰火歲月中苟且偷生。如若沒有朔回,沒有重逢,他又是什麼模樣。
故鄉,故鄉。
那彌漫著花香的早晨,熟悉的鄉音,走過多少次的街道,還有爹爹娘親,府上的老劉管家,阿蓉……
好想,好想回去。
此時,安都也要下雪了吧。
鍾儀看著窗外,夜很深,窗外黑漆漆一片。
他有一顆赤誠之心,寧願戍守著搖搖欲墜的鄖地而放棄與家人相守,而如今鍾禮的身份,讓他陷入了兩難。
相處的日子,那麼的愉快,好似夢裏,然而夢醒的時候,才會去想,他們現在的立場,是如此的對立。
那次,他被朔玉擊中了痛處,如今,他又無法不去思考以後該何去何從。
自己本是楚國之人,如今有了機會,為什麼不回去,這一回去,又傳達了北晉停戰的意願,這樣的事情,本是兩全其美……
可是,他還在這裏。我應該等待他回來。
鍾儀心中微微一顫。
有些痛苦的抱住頭。
在戰爭中逝去的人,對他而言太過重要,鍾儀閉上眼睛,稍微想到他過去的年月,裏麵就會出現他們的身影。
如今他們離去,而上天將鍾禮重新放回了他的生命之中,到底是喜,還是悲?
鍾儀趴伏在桌麵上,長長的睫毛低低的垂落著。燈火闌珊,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沒有他的陪伴,這樣的漫漫長夜實在難熬。
回楚國,回安都,他的家人都還在等待著他……
還是留在這異國他鄉,等待著朔回回來。
那麼,他還能回去嗎?朔回會讓自己回去嗎?
可是,他會來找自己的吧?
好像自己站在索道的中間,天上漆黑,看不見光亮,索道搖搖晃晃,下麵的波浪猛烈地拍打著木板。
向前走,是熟悉的大道,身後,是陌生的小路,一雙無形的手蠻橫地推著他:走啊!走啊!現在放你回去!走啊!
他看見自己,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又一步一步的回頭,小心翼翼地看著索道的彼端,朔回站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同我一起走,跟上來。”
朔回深紫色的眼瞳看著他,看不出他的意願。
鍾儀端坐起來,開始提筆寫信,實在是有太多的話要說,不知不覺,寫了很多。
他將信放在書案之上,用硯台壓住。
鍾儀垂著眼,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突然又再次提筆,另寫了一封。
幾日後,落雪,晉安的雪景與安都不同,鍾儀想出門看一看。
“鍾公子要出門?”
衛十站在門口,笑嘻嘻道:“親王吩咐過,您去哪兒我們都得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