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關了大門,裏麵是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透著寒氣的書房,陰暗不明,
湖錯城,戍守全體將士官員,全體殉職,無一生還。
鍾儀顫抖的手握不住那封依舊蓋著“密”的信紙,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熟悉的臉。
樊齊穿著盔甲,抿著唇的模樣。
付武揚起大胡子,抱起十歲的自己在庭院裏大笑著。
尹子重坐在他們的房間裏,垂著眼,安靜擦拭劍刃的時候。
尹子卿站在樓梯上,逆著陽光, 笑的一臉爽朗。
……那麼多鮮活的生命,在幾個月之後,就從這個人世間消失了嗎?
鍾儀瞪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好像有一個猙獰的大嘴,吞噬著一切。
春季,家中來信,燕惠催促他回家。
鍾儀回信。
三月,善橫射擊台被毀壞半數。
鍾函來了一趟鄖地,鍾儀不願回去,兩人爭吵起來,第一次,鍾函紅著眼睛大聲地訓斥他。
“給我回安都!鍾儀!回去!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了!”
“鄒叔叔還在這裏!”
“你們不一樣!你同我回去!”
“哪裏不一樣!我要留在這裏!一直留在這裏!”
鍾函氣急:“告訴我,告訴我!你知不知道善橫離鄖地還有多遠?你知不知道敵軍要打過來了?你想要送死嗎?你讓我們怎麼辦?”
鍾儀認真道:“我知道,正因為如此,我不能退。”鍾儀眼裏浮現了水光,他道:“爹爹,對不住你們了。”
鍾函搖頭道:“不要這麼說,我不聽,小儀,你到底回不回?”
鍾儀側頭不看他,俊秀的臉一半在陰影裏:“不回。”
鍾函放緩了語氣,道:“你要想想你娘親,她病了,病的厲害,她想你,放心不下你,你同我回去,好不好?好不好?”
鍾儀隻是搖頭,重複地說:“我不能走。”
夜晚,他坐在書桌前。
房間裏除了他,空無一人。
有些人,抱著信念,至死不渝。
他碌碌無為,沒有本事指揮兵隊,沒有拿過刀刃,但是,護國的心,還是有的。
他最近總是想起尹子重,笑著的,麵無表情的,穿著盔甲的。
“好兄弟,保重。”
鍾儀呢喃道,眼眶的淚水,睡著臉頰流下。
三日之後,鍾函走了,被韓懿帶走的。
他和鄒儒就站在門前,看著韓懿帶著一批人進來,將鍾函帶走。
鍾函不死心,臨上馬車,瞪著鍾儀:“走不走!走不走?走不走——”到後來,簡直是懇求。
鍾儀向他搖頭,一直搖頭。
鍾函哭泣的麵容就在麵前,鍾儀嗚咽著擁抱了他。
父子二人,就在一條狹窄的小道上,就此別過。
韓懿依舊是風華絕代的模樣,最後,對他微微一笑:“你擔當了,好自為之。”
鍾儀道:“請護好我父親。”
韓懿放下車簾,那輛奢華的馬車被車隊簇擁著,消失在了街角。
三月底,善橫被占領。
五月,順達被占領。
六月,神同被占領。
七月,晉宋大軍向鄖地壓來,黑壓壓地鎧甲,反射著嗜血的光芒。
與此同時,埋伏已久的北晉軍隊的鐵蹄踏入南楚北麵!南楚早有防備,如今不分上下,兩兵仍舊對峙。
晉宋聯軍的意圖很是明顯,拿下鄖地後,兵分三路,一路向北,共同攻克南楚北麵,一路向東,長驅直入,一路向南,收拾南方邊鎮。
那是個很美好的季節,鍾儀坐在院落裏,彈奏著一首古曲,琴聲悲涼困頓,他知道,一切似乎都到了盡頭。
站在鄖地的高山之上,向下俯瞰——這已經成了鄒儒最近的習慣。
駐紮的軍隊依舊威風颯爽,鍾儀喜歡去軍營,似乎能看見故人的身影。
知道有一天,小花抓破了鍾儀的官袍,他正低聲嗬斥的時候,鄒儒臉色煞白。
“……晉宋聯軍,到了鄖地的邊防驛站了。”
“……”
鍾儀看著腳邊的小貓團,輕聲道:“你怕不怕?”
小花:“喵?”
鍾儀對鄒儒笑了,笑容清淺而溫潤,道:“它說,它不怕。”
鄒儒愣了,爾後,也笑了。
終於,到了一切將要了解的時候了。
就在這個時候,鍾儀大步踏出了門口,突然聽見一聲嬌喝:“小儀哥哥!快同我走!”
鍾儀回首,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