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那麼美
小說
作者:李瑞華
我爸結婚那天我仍舊去了學校,我覺得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不管他娶誰都是他自個的事,何況他娶的是王小莫,在我爸陸續交往並帶回的女人當中,她算是我最不討厭的一個,長得也很漂亮,看起來對我也不錯,我想除了我姥姥,沒人反對這樁婚事。不過地球人都知道,不管老爸娶誰,姥姥大概心裏都是不舒服的,自個兒親閨女的大幅照片還在客廳的真皮沙發頂上的牆上掛著呢,女婿卻要娶別的女人了。可是不舒服也沒轍啊,總體來講,老太太還是通情達理顧全大局的,在我媽生病那會兒,我爸可是放下公司千萬元的合同衣不解帶忙前忙後地全力照顧了,還精心下載了各種照顧偏癱病人的知識,細細地記在手機記事本裏,天天按摩、推拿,換著樣照做,記事本裏這篇文檔的標題就是:腦出血偏癱患者的康複護理,下麵詳細地分了很多條,包括重點做好心理護理、注意營養與休息、肩關節半脫位的預防與護理利於痰液排除的幾個方法等等,可謂盡心盡性無微不至,我媽福薄,臥床兩年後,就因並發症去世了,去世的當年,老爸又把無人照料的姥姥接到我們家盡孝,這在本市傳為佳話,我爸的公司蒸蒸日上,資產雄厚,但從未傳出過什麼花花事來,現在他漸漸從我媽去世的傷痛中走了出來,開始想找個女人了,這無可厚非,非常正常。在我媽去世的第五年,在我爸四十八歲的時候,王小莫女士低調和我爸開始交往,情意甚篤,水到渠成,現在,進駐我家了。這件事誰也挑不出理,不是嗎?
早上我出門時我爸正在鏡子前刮胡子,他喉結一動一動的,大概想哼個什麼小調來著,但又怕我看出他那點樂滋滋的小心思,我正想嘲笑他眼角幾朵細碎的菊花紋,姥姥手裏攥個抹布出場了,她老人家站在衛生間門口,冷冷地說:新郎官捯飭好了嗎?你這占領衛生間幾個小時了,我還收拾不收拾家洗不洗抹布上不上廁所?我爸卑躬屈膝地點著頭哈著腰賠著笑臉道:好了好了,媽,你來,你來!說完,一溜煙出去了。看他這孩子氣的樣,真不知道是怎麼管理公司的,我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故作悲憫地喊了聲:阿門!姥姥看了看我,不耐煩地說道,還不上學去?看看這都幾點了?我再次在心裏喊了句阿門,奪門而出。
學校離家也就十分鍾的路程,我可不急,春天已到,寒意輕淺,一路的綠肥紅瘦,賣早點的鋪子裏,飄來豆漿油條小籠包子黑米粥夾肉餅集體散發的誘人味道,姥姥總是讓我在家吃了早餐,說外麵的不健康,她哪裏知道,外麵的早餐實在是味道不錯呢,我拿出兩塊五在一個路邊攤買了一個雞蛋灌餅,夾生菜夾香腸加辣椒多放醬料的,付了錢,又讓老板把餅一分為二,分別裝袋,吃著灌餅,看著美景,有物質有精神,有雅有俗,真是愜意呀。
到了學校門口,死黨蔣介石已經等在那裏了,當然他不叫蔣介石,他哪兒配呀,學習成績和我比差遠了,我上遊水平保持前三名,他中下遊有時還扛榜溺水排到最後一名,他之所以能被譽為蔣介石是因為他是個光頭,同時他的父親,煤老板李門頭同誌竟然給他起了個官名叫中正!真夠猛的。李中正,比我大一個月,是我的老兄了,我們哥倆同是本市初二年級重點班的學生,是班裏六十一名學生之二,二十八名男生之TWO,也不知道怎麼了,這年頭仿佛女生永遠多於男生,到處充斥著她們唧唧喳喳的說話聲和各種各樣化妝品的味道,她們動不動就哭,動不動又莫名其妙地笑,真是人類特別的一個種群。班裏隻有一個特別安靜的女生我頗為欣賞,這女生看起來家庭條件不錯,打扮清新,氣質不凡,頭顱高舉,甚少理人。嗬嗬,這事我就跟中正老兄說過,是江渺渺,聽聽這名字,真是詩情畫意,清波蕩漾啊,我翻開字典偷偷查過,這個渺渺的意思,是指幽遠的樣子,登高望遠,山川渺渺,煙雲渺渺水茫茫,渺渺乎如窮無極真是意境美妙啊!中正兄看不得我吟詩的樣子,一臉惡心地寒磣我像孔乙己這個老夫子,並且預言我要想追上江渺渺會比範進中舉還難些,因為誰都看出來了,江渺渺喜歡的是體育班長劉京路,可是劉京路似乎並不喜歡她。奶奶的!這個長腿長脖子的家夥,倒真的像一隻長頸鹿,每次看到江渺渺用煙波浩渺的眼神去投向長頸鹿的那個花癡樣子,我真想去把這隻長頸鹿的脖子崴斷塞到他褲襠裏,哎,就像電視裏演的,俺喜歡她,她喜歡他,他喜歡另一個她。我虛偽地對中正兄說,現在是學習的時候,我可不會談什麼戀愛,這要是在大學,我一準去追她,而且不出三天就到手。說完我也不敢再看李中正這小子的臉,怕他再調侃我什麼,哎,葡萄很酸啊!
我把另一個袋子裏的雞蛋灌餅給了李中正,他打開邊吃邊問我,怎麼今天你也沒請假,又來學校了?不是你老爸結婚嗎?
他結婚跟我又什麼關係,我白了李中正一眼,冷冷地說。
這小子看了看我的表情,說道,也是,你在場,也就是個道具,讓你小媽當著客人的麵對你溫柔嗬護,展示賢良,也真是沒勁。
這小子別看學習成績不咋樣,卻很早熟,上述這番話在我看來就頗有見解,我剛想誇他兩句,卻看見他已經狼吞虎咽地對付那半個灌餅了,有一小片生菜葉子已經不知道從何種路徑出發,此時已置於他光頭的中央了,在校園溫暖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翠綠的光芒。哈哈哈哈哈,我大笑起來,他抬起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從鼓鼓囊囊的嘴巴裏擠出幾個字:笑個屁呀?
老爸的公司雖然大,號稱要和國際接軌,但說到底,也逃脫不了中國國情,很多中國企業都辦成了家族企業,七大姑,八大姨的,遠親近親,都想來分一杯羹,還都想在重要崗位上,還全都理直氣壯。我舅舅就在公司的銷售部當經理,目前還是光棍一根,聽說他的暗戀對象是也是公司企劃部的美女一枚,不過還處於窮追爛打階段,並且沒有取得實質進展。我爸的新老婆王小莫是公司裏的會計,當然,以前就是,結了婚,也沒辭職,我爸倒有心思讓她回家當全職太太,可人家不幹,說自己才二十八歲,正是幹事業的好年華,不能讓別人覺得嫁了有錢人了,就徹底放棄了自己對事業和美好人生的追求。這一點讓我很是佩服,至少她把自己和那些傍大款的女人劃清了界限。我覺得真正傍大款的生活可能是很痛苦的,在物質豐富虛榮心得到滿足的同時,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的,而且在經年累月的安逸生活之後,可能使得自己的生存能力嚴重下降,即便是曾經豔麗的羽毛,也會逐漸掉光,人老珠黃,被款爺們踢出安樂窩去,不如自己奮鬥一番,博個輸贏。哎,不過人各有誌,從班裏的女生的八卦中我得知,江渺渺的媽媽就是個傍大款的女人,開家長會時,我見過江渺渺她的媽媽,看起來特別年輕,長得很美,身上有一種特別好聞的香味。她跟江渺渺站在一起像姐妹倆。她雖然沒有像電視上那些二奶似的化濃妝、戴名表,挎名包什麼的,但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讓人注意到她,這是為什麼呢?我覺得她看起來臉上有一點幽怨的表情,看人時眼波流轉,淺笑嫣然,我個子高,坐在後排,和她坐的很近,我一回頭,就感覺到她的眼睛已經看到我了,下課後我跟李中正交流了一下,他竟然也說江渺渺她媽也看了他一眼。天!我吃了一驚。我姥姥說有的女人天生就是一副狐狸精的樣子,她老人家說男人都喜歡這種女人,姥姥說狐狸精身上有騷味,我覺得姥姥的認識有點片麵,她隻知道有的女人像妖精,天生就是魅惑人讓男人上當的,她一定不知道還有一種女人,出來是妖精,還是滿含幽怨的女人,誰說妖精和怨婦不能結合呢?妖精讓人上當,而有哀怨之氣的妖精會讓人送命,我覺得,江渺渺她媽就是要人命的女人,根據遺傳學的推理來看,安安靜靜的江渺渺也是這種要人命的女生吧!
有了這種推理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很下流,很流氓,青春期浩浩蕩蕩地逼近,很容易讓我沉淪於不該有的情感之中,我覺得應該感激江渺渺沒有用煙波浩渺的眼神來淹沒我,如果加上這種眼神的推波助瀾我一定會在青春期躁動的情感中深陷無底難以自救,這以後我就不再總是敵對地對待體育班長劉京路了,看著他的長脖子也不再生氣,到了初三後,我已經和他成了好朋友,在和他打球並多次看到他不斷進球的颯爽英姿時我覺得他真是個有魅力的男生。
課間休息時我和劉京路坐在體育場的台階上聊天,雖然我和他沒有像我和李中正一樣的無話不談,可我還是問起了他對江渺渺的感覺,出乎意料地是,劉京路說自己並不像大家想的那樣對江渺渺沒感覺,他承認自己很喜歡江渺渺,而且是非常喜歡,但是,他對我說“但是”的時候,眼睛望著遠處,體育場正中央的五星紅旗正在風中迎風飄舞,學校正是下課時間,學生們的喧鬧聲不絕於耳,可是這一切在劉京路的眼中仿佛都不存在,他說,自己的家在農村,家裏很窮,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帶著他來到城裏謀生,他們什麼都做,晚上串糖葫蘆、擦鞋、蹬人力車,白天母親做保姆父親做苦工什麼髒活累活隻要賺錢都肯做,被衛生局罰過,被城管驅趕過,他從小就眼看著父母低聲下氣艱難生存賠盡笑臉說盡好話流盡眼淚甚至給人下跪,他眼看著父母的尊嚴被踐踏自己的尊嚴被踐踏做為一個人的尊嚴被踐踏,他無奈無助的痛苦的日子,生活的艱辛早早就被嚐遍了,他還怎麼敢把父母的血汗錢屈辱錢拿來交什麼女朋友談什麼戀愛呢?他不能!如果他不努力學習,那就是在用一把刀割自己也割父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