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進入小說的三種途徑
廣州人 廣州事
作者:王少瑜
作為“街談巷語,道聽途說”的小說天然地與方言存在著親和關係,但是粵語方言如何進入小說創作呢?如果小說文本的語言表達全都是“原汁原味”的粵語,即把粵語口頭語言“生硬”地“翻譯”為書麵語言,讀者的接受範圍就很小。例如:“哩條數都唔識計?成碌葛咁,你個腦生響個羅佑道啊?!”很地道,粵味濃鬱,可是,除了講粵語的土生土長的讀者,其他讀者恐怕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慨歎粵語之艱深。因此,粵語如何與普通話融合,用粵語方言寫的文字怎樣才能讓非粵語區的人讀懂,在個體的“好表達”和讀者的“好接受”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使小說創作既散發粵語文學的神韻又有較大的受眾範圍,這是嶺南作家多年探索的命題。嶺南作家從老一輩的黃穀柳、歐陽山、陳殘雲到新時期的陳國凱、楊幹華、張欣、張梅、洪三泰、梁鳳蓮、黃詠梅等,他們都嚐試在小說文本中精心穿插粵語方言,使小說獨具嶺南色彩。通過對一些“粵味很濃”的小說的閱讀,我發現粵語表達進入小說創作主要有三種途徑——
一是把方言俗語靈動地鑲嵌在小說的敘述語言中。方言俗語自然地與規範的書麵用語相結合,成為小說敘事語言的有機組成部分,使讀者既讀懂文本又欣賞到富有嶺南風韻的語言表達。如陳殘雲的《香飄四季》裏的一句“鳳英不是個笨人,自然領會何津話裏的含義,可她巴望何津不要拐彎子,明明白白地跟她說句什麼話,何津卻兜來兜去都兜不進去。”這句話既融入了粵語詞彙,又運用了粵語句式,鮮活而富於張力,嶺南人讀起來倍感親切,而在小說前後語境的帶動下,“異鄉”的讀者也能解文意,不會抓瞎。方言中有許多詞彙單有語音,沒有文字,為了能讓讀者順利地“讀懂”原汁原味的方言口語,作者著實要下一番功夫,很多本土作家把流行於口頭的俗語“翻譯”成書麵語時,盡量選用在字麵上能體現原俗語含義的文字,讓讀者“望文生義”。嶺南本土作家覃誌端的小說《寶硯莊》寫一西江鄉民為了買魚,先到墟裏巡了一圈,又站在江邊,喝著江風朝一條條經過的漁船詢問,“為買魚勞心勞神到處頻撲。”“頻撲”是地道的粵語口語,意指為某事勞心勞力地到處忙來撲去,放在此句裏,形象地展現了鄉民為買魚而做的努力,而“頻撲”的文字選用很容易讓讀者“望文生義”,體驗到方言的活潑生動。
二是運用到地方文化風情的表現上。作家們運用活色生香的方言俗語、民間歌謠、坊間俚語等點染出活潑生動的嶺南生活情態,還原具有濃鬱地域文化特色的具體語境,傳達獨具情趣的地方文化風韻。例如歐陽山《三家巷》裏的一段:這八個少年,一直在附近的橫街窄巷遊蕩賣懶。談談笑笑,越走越帶勁兒。年紀最小的區卓跟何守禮,一個十一歲,一個才八歲,他們一路走一路唱:“賣懶,賣懶,賣到年三十晚,人懶我不懶。”賣懶是廣州的一種市井習俗,是嶺南春俗的一大特色,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事語》中這樣記載:“歲除祭日送年,以灰畫弓矢於道謝崇,以蘇木染雞子食,以火照明,曰賣冷。”“賣冷”是口音之誤,實為“賣懶”。年三十晚,小孩子沐浴後,結伴“賣懶”,他們一手拿染有紅色的雞蛋,或有芽的芋仔,一手拿一炷香,邊走邊唱“賣懶”歌,雞蛋吃完,就象征著一年的懶惰賣掉了,來年就成為勤快的孩子。這段文字裏的“橫街窄巷”、“賣懶”都是粵語方言,“橫街窄巷”很生動地展現了廣州市井的地貌特色,“賣懶”作為一地方風俗,隻有用粵語表達才能準確描繪其內蘊,作者又巧妙地讓“賣懶”的小孩唱起“賣懶歌”,充滿地方特色的民俗歌謠讓讀者有聲有色地品味這一地方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