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一襲被燒灼至灰燼的綢緞,黯淡無光。幾滴搖搖欲墜的雨水,從樹葉上慢慢滑下,直直地砸到了地麵上,卻綿軟地連水花都濺不起。
沈府,燈火通明,卻掩不住淒清慘淡的氣息。
房間內外,端水送藥的人進進出出,忙得腳不沾地。穆蕭恍神地靠在外麵的柱子邊上,雙唇緊抿作一線,覺得四肢力氣似是被抽空一般,身子輕飄飄地,沒有一絲氣力。
“噠噠噠”,走廊盡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穩健之中略帶淩亂。還未至跟前,穆蕭就感到了凜冽肅殺之意。一雙黑色靴子映入眼簾,她茫然抬頭,卻見顏真黑著臉站在麵前。他麵色略帶蒼白,麵無表情地盯著她,眼裏卻分明帶了攝人心魄的殺氣和怒意。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讓你離主上遠點,”顏真驀然開口,凜然寒意讓穆蕭的心裏“咯噔”了一下,“看來,我的話你並未放在心裏。”
穆蕭無言以對,卻聽見顏真嘲諷地笑了:“我小瞧了姑娘,原以為你小小年紀,淪落青樓是情非得已,胸中倒也無多大城府。算我顏真看走了眼,錯把耽耽虎豹看做柔弱小貓!”
突然,他一把鉗住了她的手腕,鑽心的劇痛從手腕一直穿到心口,震得穆蕭渾身一抖,強咬著牙關才沒叫出聲來。
“我竟沒看出姑娘原來城府如此之高,竟真的妄圖攀上沈家的門閂!好一個月風閣的紅牌,好一個慕容蕭!”
穆蕭猶如被夏天滾滾驚雷輪番劈倒一般,隻覺肝膽俱裂,五感盡失,心直直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幽潭之中。
這個沈若川,這個天下首富,竟還是突破了天機樓的防線,不動聲色地查到了她的真實身份,那他到底有多深不可測?勢力到底有多大?他是敵是友?若是他連她未來的打算都能洞察一二的話,那麼她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她如篩糠一般止不住地戰栗,無意中迎上顏真殺氣凜然的眸子,驀然一僵。
穆蕭的身子打著顫,斷斷續續吐出了那三個讓她難以置信的字:“慕……容……蕭?”
她那隻被鉗住的手臂驀然被舉起,一種骨頭於裂的刺痛蔓延開來,讓她忍不住失聲吼了一聲。
“沒錯,大燕國威懾四海的太原王之女——慕容蕭,你道是這天下人都瞎了眼,沒人能識破你的身份嗎?”顏真冷聲道,語氣裏殺意漸濃,“沒想到昔日裏所向披靡,大氣凜然的太原王竟有你這般心機深重的不肖子孫,看來恪王爺常年在外帶兵打仗,雖是為大燕國打下這堪堪大好江山,卻家教頹敗,子孫凋零。最後你那大燕朝的兒皇帝慕容暐因他老驥馱櫪,拒聽良言,竟逼得慕容垂這樣一等一的大將奔走投靠了大秦。及至病入孤墳,征戰大半生拚搏下的江山也不過轉瞬間就被我泱泱大秦控於手中,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我看恪王爺也是錯投了人間,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穆蕭手足冰冷,四肢僵硬,一時似是被萬箭齊穿一般,傷痕累累,無所不在。與此同時,她卻也被這一番話激得頭腦頓時清醒了大半,斂聲冷冷道:“收回你的話!”
顏真一怔,臉上的寒意卻絲毫未減:“你說什麼?”
“既然你們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亦無話可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是,”她昂起頭頸,毫不畏懼地盯著顏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父親一世金戈戎馬,半生都灑在了那塵土四起的戰場上,足以當得起英雄二字。我等沒能保住他辛苦打下的城池,是我們這些子孫怠惰無用,與家父何幹?我父親他已仙逝多年,死者長已矣,請不要再將這些莫須有的過往加諸到我父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