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爬出死人堆 躲過奪命棒(1 / 3)

“哦啊……”

一聲長長的驢鳴聲劃破了山穀的寂靜。

這一聲動物的叫聲,似乎是這一片充滿血腥氣的山野地帶最有穿透力的生命跡象。

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從山坡上數不盡的陣亡屍體中掙紮出身子。他一臉的血跡和泥土,睜大驚魂未定的雙眼四處張望著。從他這裏放眼望去,山穀中遍地是橫七豎八的將士死屍。

男孩還沒有完全長大的身體穿著一身軍閥部隊的製服,屁股後麵背著一個大醫藥箱,讓他與這芳草萋萋的山野之間顯得格格不入。透過那雙血紅的眼睛,他在努力地尋找著什麼。

山風混合了他的喊聲,聽上去十分嘶啞:“軍醫官,強三兒,你們在哪兒?”他又換一個方向用盡全力喊著,“我是蟲草啊!”

這是發生在公元1927年華東地區徐家峪戰場上的淒慘一幕。當時,革命軍北伐的烽火已燃遍大半個中國,盤踞山東的大軍閥張宗昌率大軍南下,企圖阻攔北伐軍北上之勢,雙方在這一帶展開鏖戰……大戰結束後,屍橫遍野,嫋嫋硝煙,隱去了參戰雙方曾經的搏命廝殺和驚天喊叫,山風消弭了大自然本有的濃鬱活力。

“強三兒,軍醫官,你們在哪兒呢?”蟲草的哭喊聲依然在山坡上飄蕩。

不遠處的毛驢動了動耳朵,昂首向天,一陣嘶鳴。

蟲草聽見驢叫聲,從遠處背著藥箱跑過來,一下抱住毛驢的脖子哭起來:“強三兒,俺可找著你了!”

毛驢強三兒好像已然打通了人驢之間的情感界限,兩隻支棱著粗黑睫毛的眼睛分明也在流淚。

“軍醫官死了!他扔下咱們不管了,俺也不活了……”蟲草還在哭訴,突然,毛驢抬起腦袋,扭頭看著死人堆。蟲草隨著毛驢的目光望去,卻看到——一個“死屍”好像在微微動彈起來。

蟲草一臉驚恐,揉揉兩眼定睛再看,“死屍”那邊已經傳來虛弱的喊聲:“蟲草,蟲草……”

蟲草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鬆開強三兒的脖子,連忙跑過去。

那個活的“死屍”在橫豎躺壓著的已經毫無生氣的同伴中無力地掙紮著,蟲草使出吃奶的力氣,好半天才把他拖出來。但見此人,被炮火熏得烏黑的臉上滿是鮮血和泥土,兩隻眼睛白的多黑的少,癡癡地看著蟲草。

“你……你真的是軍醫官?”

沒有是或不是的回答,好像這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他聲音微弱地說:“給我……口水。”

喝了蟲草水壺裏的水,他才有了說第二句話的力氣:“扶我起來。”

他就是張宗昌下屬部隊的軍醫官,姓王名懷遠。

王懷遠大難不死,正好成了咱們這部書的第一號主人公。他的針灸醫術是家傳的絕活,繼承了父親的醫術,按說做個郎中也能糊口了,加之他從小就聰明好學,古靈精怪,在老家章丘還有一號,人稱“金針王三怪”。為何叫“三怪”,後麵我們慢慢道來,且說他為什麼不做個安穩郎中,拋妻棄子的離家三年來當兵。男兒誌在四方,血氣方剛的王懷遠又怎能置國家安危於不顧?招兵的一來招兵他便參軍了。其實那個時候軍閥混戰,軍閥頭子換來換去的,誰也不知道下一分鍾是誰的天下,王懷遠可不管誰當家,隻要當家的能為百姓謀利,他就敢跟著去打仗,就這麼著參了軍。在部隊,一身的本事倒也算沒白費,當個軍醫,雖然不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樣上陣殺敵,也算是為百姓服務了,隻是這個仗打得多了打得久了,王懷遠也發現自己堅持的正義出了問題,因為打來打去都是中國人自己窩裏鬥,外頭看熱鬧的竟是那些帝國主義國家。他也想過,打這個仗真的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嗎?以戰止戰真的是最好的辦法嗎?但是緊張的軍營生活沒有時間讓他多想,戰鬥再次打響,這次跟北伐軍對戰,王懷遠不明白的東西就更多了,自己加入的這支隊伍明明就是正規軍,明明是為了百姓而戰的,對方卻來討伐,如果對方是奪權的,但他們的口號也是說為了百姓,到底孰對孰錯?依然沒有時間思考的王懷遠就在戰鬥中負了傷,自己所在的隊伍也全軍覆沒。

說回當時,蟲草看到王懷遠沒死,高興得又哭又笑,就連通人情的毛驢也把腦袋湊近王懷遠輕輕蹭著。而王懷遠並不是安然無恙,他大腿上插著一小塊彈片。蟲草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忘了王懷遠自己就是大夫。王懷遠讓蟲草打開藥箱,把針包和中國式手術刀、藥罐子等什物都撥拉到一邊,從針包裏取出一根金針,拇指、食指飛撚著,快速紮在自己大腿的一處穴位上。很快,疼痛像是得到了緩解,臉上的表情不再顯得那樣痛楚。

接著,他又抽出一把彎刀,用手指著前麵,吩咐蟲草說:“你把刀在火上烤一下,再把那棵樹上的葉子捋點兒過來。”

王懷遠又取出一根金針紮在一處穴位上。這一回,是為了止血。說來也怪,方才還血流不止的大腿上的傷口很快就不再流血了。隻是那塊彈片還明晃晃地深嵌在大腿的肉裏,看著瘮人。

毛驢好像對眼前的這一幕神奇變化看得入了迷,王懷遠瞪了它一眼:“看啥?什麼忙也幫不上!”

蟲草已經把刀在火堆上烤好,手裏攥著一大把王懷遠要的樹葉跑回來,把兩樣東西遞給王懷遠。

不料,王懷遠卻把刀又遞給蟲草,讓蟲草給他拔彈片,小蟲草哪裏敢,可王懷遠堅持著,小蟲草手哆嗦得厲害,刀緊挨著彈片插在王懷遠大腿上,他自己的手卻沒有一點力氣啦。真是恨鐵不成鋼呀,王懷遠隻好自己握住刀把,向著傷處深深一剜,然後手腕輕提,彈片就掉在了地上。他抓起幾片樹葉塞進嘴裏,嚼巴一陣兒吐到手心裏,連汁帶屑地摁在腿上傷處,又不知從哪裏變出一貼膏藥,也貼在了傷口上。他吩咐蟲草解下綁腿,把傷口纏紮好,這才仰天鬆了一口氣。

蟲草從腰間解下酒壺擰開蓋遞上,王懷遠接在手上喝了一口,說:“行了。扶我起來吧。”

蟲草背著藥箱,牽著毛驢,毛驢馱著王懷遠,一起往山外走。

蟲草畢竟是年紀小,保住了小命,還有王懷遠也活著,才離開死屍遍地的戰場,心情立時放鬆,唱起了軍醫官最愛哼唱的一段拉魂腔:“春雷一聲震天動,得中金榜第一名。萬歲恩賜旨一道,榮歸故裏把親迎。”

突然,王懷遠一手拉住毛驢:“蟲草,有情況。”

蟲草把王懷遠扶下驢背,王懷遠一瘸一拐地帶著毛驢跟蟲草下了坡道,躲在坡下。

不一會兒,一隊軍閥的騎兵打馬跑了過去。

蟲草高興起來:“軍醫官,自己人的隊伍!”他剛要站起來大聲喊,被王懷遠一把按住,捂住嘴。

等馬隊跑遠了,王懷遠才對蟲草說:“也不看看什麼陣勢。不加倍小心,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我給你說,從現在開始,我不是什麼軍醫官了,是你師傅;你也不是我的勤務兵,是我的徒弟,記住了?”

“為什麼?”十四五歲,正是愛問為什麼的年齡。

王懷遠說:“蟲草,這寶貝藥箱子你千萬看好了,咱爺倆今後就指望它來吃飯啦。”王懷遠沒多做解釋,其實他心裏也不是很清楚,隻是他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他參加的是什麼隊伍,也不管這隊伍告訴他是為了誰打仗,其實到頭來都是為了某個軍閥頭子的那點點金錢利益打仗。打來打去有什麼意思,還不如回家種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去。自己稀裏糊塗地打了三年,現在總算看明白了。

在別處,戰鬥並沒有結束。

伴隨著一聲劃破空氣的尖厲呼嘯,炮彈在陣地指揮所的草房頂上炸開,早已被槍彈和戰火弄得殘破不堪的軍旗和旗杆被攔腰炸飛。

這是軍閥張宗昌軍隊的指揮所。炮彈爆炸的餘音甫一消失,跟掀起的泥土和灰塵幾乎同時落地的,還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他像頭驢子似的趴在地上,好像斷了氣。

副官劉炳才撲上來抱住軍官大叫:“團座!團座!”

這個“團座”叫田德貴,外號“田大棒子”,絕活就是用一根大棒敲爛人的腦袋以及身體各處,因而得名。粗人一個,打起仗來不要命,不管是敵人的命還是自己手下人的命,但是平日裏對自己手下人卻是很好,獎賞從來不少,也很包容,手底下人幹了什麼不大不小的壞事,就是有人告狀他也不曾追究過,所以這幫當兵的也都死心塌地地跟著他,現在他被副官一連串哭喪似的呼叫給喊得還了陽,睜開雙眼四下看看,一邊慶幸自己命還在,一邊嘴上罵罵咧咧:“他奶奶的,這幫學生兵打瘋了!”

劉炳才扶田德貴起來。田德貴吐出嗆進嘴裏的泥土,招呼能喘氣的都起來,將命不好被炸死和炸得半死的幾個官兵抬出已經半坍的指揮所。田德貴下令徐家峪一營過來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