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切故事都是從程非非醉酒開始的。
程非非是甄可意所在點石廣告公司今年初招進來的新員工。聽說是個孤兒,性格卻熱情開朗又大方,一點都不像孤兒院出來的人那麼古怪孤僻。甄可意和她很投緣,沒多久就商量著一起租了一間小公寓同住。
太平無事地住了幾個月後,程非非露出真麵目來了。
那段時間公司為某品牌的一種新品紅酒策劃了一係列廣告,成功地打開了市場。客戶很高興,除去原定的豐厚傭金外,還給策劃部和設計室的一幫幹將們每人送了一瓶招牌紅酒。
甄可意把酒拿回家,被程非非看到垂涎欲滴:“哇,好香醇的酒哇!”
“不是吧,重重密封沒開瓶的酒你都能聞到香?”
“可意,我真的聞到了,太香醇了!快打開來讓我喝一口吧。”
酒瓶遞給了程非非,甄可意去浴室洗頭洗澡。舒舒服服地在浴缸裏泡了半小時再出來,嗬!這家夥居然把一瓶紅酒喝了個底朝天。滿臉酡紅軟綿綿地趴在長沙發上,一付爛醉如泥狀。
“有沒搞錯,一整瓶都讓你喝光了。你當這是汽水呀!”
“好喝……太好喝了……地球人的酒……是宇宙間最最最好喝的東西。”
話說得斷斷續續,口齒倒還清晰,甄可意聽得好笑:“地球人的酒?你不是地球人啊?”
程非非指著自己的鼻尖大著舌頭道:“我……我是……火星人。”
這醉話真可笑,甄可意忍不住笑出來:“你是火星人啊!地球很危險,那你趕緊回火星去吧。”
程非非雙手亂搖:“不危險……一點……都不危險。我們火星……還有附近水星……土星……金星的人……都喜歡來地球玩。像後花園……一樣安全。”
“越說越沒邊了,你真是喝醉了,滿嘴胡說八道。”
甄可意把她從沙發上拖起來,要帶到浴室去用水衝一衝。
“我才不是……胡說八道。我們外星球的人……到你們地球來玩,就好比……你們都市人……到鄉下去玩一樣。挺有意思的……嗬嗬。”
甄可意的手鬆開了,傻笑的程非非又軟倒在沙發上。
甄可意蹲下去盯著她的臉左看右看,看不出什麼不同啊?
“你真是火星人?你來地球多久了?”
“五百年前……我就來過一次,後來……回去了。這次來的時間……還不長。”
程非非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聽不見了。酒意一陣陣湧上來,她睡著了。
甄可意把她定定看了半響,拿不準主意要不要相信她的話。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不信。丟塊毯子在程非非身上,自己回房睡覺去了。
次日是星期天,甄可意最愛睡懶覺。縱然鄰居家的嬰兒啼聲正歡,她隻管用被子蒙著頭高臥不起。睡得正香,房門卻被人嘭的一下推開,程非非一陣風似的卷進來拚命推她。
“可意可意甄可意。”
好夢被擾,甄可意幾乎呻吟般地問:“幹嗎?”
“我昨晚喝醉後是不是說了很多胡話?”
甄可意蜷在被子裏想了半天,點點頭:“是啊,說了很多。”
程非非非常緊張地問:“我說什麼了?”
“你說你是火星人。”
“啊——”程非非一聲慘叫:“我真這麼說了?”
“是啊!”
程非非勉力鎮定一下,堆出一臉笑:“可意,你不會相信的哦。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是火星人呢。”
甄可意本來不相信,可看她剛才的反應又有點過激。於是故意一臉嚴肅地道:“相信,我為什麼不相信?這年頭UFO滿天飛,落幾個外星人在地球上也不是沒可能。隻不過我沒想到我身邊就隱藏著這麼深的一個非我族類。”
程非非啞然半天,方跺著腳一迭聲地道:“完了完了完了,我算是徹底暴露給你了。可意,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是火星人啊。我要是暴露範圍一擴大,馬上就會被星球總部勒令返回。我還沒玩夠呢。”
甄可意一掀被子蹦起來:“程非非,你還真是外星人啊!說,你喬裝打扮混到地球來幹什麼?真的隻是好玩嗎?還是火星要侵略地球派你來當前鋒做偵察員?”
“你這什麼詞呀!真是星球大戰片看多了,來個外星人就是要侵略地球的。我們的星球文明程度不知道超過你們多少,來地球就是圖一個原生態的好玩。”
“原生態的好玩?”
“在我們的星球,一切都已經高科技化了。所以我們到地球這個科技落後的地方來玩。打個比方吧,就好象你們從繁華都市跑去古老的鄉村裏玩一樣。”
“你們真的隻是來當遊客的?”
“當然,你如果跑到黃土高坡那種地方去玩,會不會在那住一輩子土窯?”
甄可意斷然道:“不會,我看看新鮮就走。”
“我們也是一樣,隻不過地球很大,新鮮勁兒可以保持得比較久。”
“你們?你們來了多少人啊?”
“不多,也就百八十個吧。我們要來地球旅遊,也要申請通過後才能出來的。一次來一批,完了回去再換一批。”
“天,你們火星多少人混到地球來過?”
“不單單火星,據我所知太陽係幾大行星都有人在地球,隻是你們不知道而已。”
甄可意倒抽一口冷氣。這幫異星人若是心懷叵測,地球早就身陷危機吧?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們對地球絕對沒有任何惡意。你繼續當我是室友,千萬別把我捅給電視台或媒體,否則我就沒得玩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就算真把我捅給他們,隻怕也會被人當成神經病。”
甄可意想了想,確實如此,再無話可說。
胡亂吃了幾塊餅幹當早餐,甄可意到樓下信箱裏拿了日報來看。看一看報紙,又瞅一瞅沙發上抱著筆記本電腦不知在幹什麼的程非非,還覺得不可思議。
“非非,我怎麼看你都不像火星人啊。”
“拜托,不要再把火星人三個字掛在嘴邊了。我真不想暴露啊!”
甄可意搖搖頭,繼續看報。
“哇,孔子第八十三代孫又在山東孔廟祭祖了。這家族夠源遠流長的。”
“你們中國的家族個個源遠流長。”
“話雖如此,可是恐怕隻有他們孔氏一族傳得最清楚分明。族譜一代代考證上去,個個有名有姓。換成我們甄家,我已經不知道我曾祖父那一代姓甚名誰幹什麼的了。”
“你想知道你們甄氏一代代的人物曆史嗎?容易呀!我可以給你考證出來。”
“你能?”甄可意馬上把報紙一扔,“對呀,你是火星人啊!”
“求求你別再提火星人三個字行不行?”
甄可意興致勃勃:“行行行,你趕緊替我考證一下族譜吧。我在老家時聽村裏同姓的老輩人們說過我們家祖上出過宰相,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程非非動作很利落,拿出一個異常精致小巧的相機對著甄可意哢了一張照片,然後把相機連線到她的筆記本電腦。她在鍵盤十指如飛地敲了一連串指示口令,最後回車鍵一按:“好了,甄氏族譜在此。”
甄可意表示懷疑:“不是吧,照張相片往電腦裏一輸就好了。”
“我這個是基因照相機,這一攝你的遺傳基因數據統統被掃描下來。再往我設計的電腦程序裏一放,順藤摸瓜似的一路上去就把你的祖宗們都捋出來了。不信你瞧吧。”
甄可意將信將疑地湊上前一看,電腦屏幕上長長一串甄姓人名排下去,最後一個是她父親甄榮慶的名字。注明是第九十六代。
“哇,我們家族傳了九十六代了。比孔子家族還源遠流長啊!”
“我是從有甄姓開始就替你們考證的。若是再往前推算,我可以給你推到原始人那一代去。”
“不必了,這樣已經足夠了。咦,怎麼到我爸就完了,我的名字呢?”
“你是女的,按你們中國人的規矩不上族譜。你們這一支甄係家族,到你爸這一代就算畫上句號了。誰讓他沒生個兒子呢。”
“這不能怨我爸,誰讓國家的基本國策是計劃生育呢。”
順著老爸的名字看上去,看到爺爺的名字,後麵的身份備注是貧農。再看上去,爺爺的爺爺還是貧農。甄可意嘖嘖有聲:“我家還真是標準的三代貧農啊!”
“再上去的可就有人做了土匪了。”
甄可意看看年代:“不能怨我祖上,那時代剛好是清政府軟弱無能任列強宰割的時候。不當土匪活不下去。”
邊說邊繼續往上看:“你看你看,清康熙年間這個祖先就不錯嘛!在鹽務衙門當差呢。”
“呀,可意,你看你們明朝有個祖先居然是當劊子手的。”
“正常了,明朝大殺功臣,哪天不掉幾顆人頭。我想在當時當劊子手一定是很有前途的一份職業。”
程非非再看上去,邊看邊搖頭:“你們甄氏在元朝都沒什麼上的了台麵的祖先啊,不是走卒就是販夫。”
“走卒販夫怎麼了?螺絲釘雖小,缺了它機器也會散架的。”
話雖如此,甄可意還是睜大眼睛在長長的祖譜名單中仔細地找,想找一個最體麵的祖宗出來撐撐場麵。終於被她發現了一個。
“看看,北宋初期,我家祖先中出過一個一品大員的將軍呢。甄雄甄英武,哇,這名字聽著就有將軍氣派。”
“那是那是。”程非非捧她的場。
“可惜呀,恨不能與如此英武先祖一見,實乃生平大憾,大憾呀!”甄可意無限向往地想,不知這個甄家史上最有頭有臉的將軍祖宗是什麼樣子?
“你想見,容易呀!我安排你去見他一麵好了。”程非非的口氣輕巧得像隻是要帶她上隔壁認識一下鄰居。
甄可意奇怪了:“你怎麼安排我見他?”
“用你們地球人的話來說吧,山人自有妙計。”
所有程序全部輸入電腦了,最後一道“OK”鍵用鼠標輕點之後,叮的一聲,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框,“係統準備就緒,時空任意門隨時可以開啟。”
甄可意有些懷疑地看向自己的臥室門,除了從電腦上接了兩根非金非銀不知道是什麼金屬製成的亮鋥鋥的線在門把手上外,那扇門沒有任何異樣之外。她的肉眼看不出門板上隱隱流動著一層異彩。
“程非非,就你這麼隨便一鼓搗,我這扇門就成了時空隨意門,可以隨便我想去哪個朝代就去哪個朝代了?”
“甄可意,我可不是隨便一鼓搗,你別看我隻是敲了幾下鍵盤,這裏頭的學問大著呢。換成你們地球上最有名的科學家來設計這套程序,起碼還要再過五百年才會略見成效。我們火星人的科技發達,你們地球人是難以望其項背的。”
甄可意還半信半疑:“口說無憑,我推門看看去。”
“去吧去吧,你一看之下就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將房門推開一條縫,甄可意探頭一瞧,眼珠子都幾乎掉出來了。門裏不再是她熟悉的臥室,而是一片天高地曠的野外風光,近處芳草離離,遠處煙樹朦朦。
“天,程非非你還真有兩下子。這門裏門外還真是兩重天。”
程非非一臉當之無愧:“那是,我們火星人的本事可不是吹的。你要參觀趕快啊!這個時空任意門的通道形成最多不超過二十分鍾。你得快去快回,否則回不來了我可不管。”
甄可意一聽,摸出口袋裏的手機一看,趕緊鑽進門去:“二十分鍾內,一定回來。”
野外風光真好哇!天極高,地極曠,一望無際的青草地如綠毯,讓人真想在上麵撒著歡兒打滾。甄可意在水泥森林的城市呆得太久,一見這般天蒼蒼野茫茫的景致,說不出多麼的喜歡。
她正一個人在空曠野地裏高興著,遠遠看見幾個人來了。突然想起自己的初衷:我是特地前來一睹將軍祖宗的英武風采,那是不是他率著部屬來了?
這一想,她趕緊朝著人來的方向迎上去。漸漸近了,來的人模樣開始看得分明,隻見一個個披頭散發赤身裸體,僅腰上圍一圈樹葉編成的裙子,手裏都拿著粗大的木棒。甄可意一愣,這……不說送她回宋朝看將軍祖先嗎?怎麼看見的像是原始人啊!
正發著呆,那群人也看見她了。一起揮舞著木棒朝著她衝過來,口裏咿咿呀呀地也不知吼些什麼。嚇得她掉頭就跑,她來的那扇門還突兀立在原野之間,像離箭朝著靶心撲過去一般,她疾撲進了門裏。
嘭的一聲緊緊關上門,甄可意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程非非問她:“怎麼了?看到將軍祖宗這麼興奮?”
“哪裏看到了什麼將軍祖宗,我隻看到一群原始人。程非非你這個家夥,到底送我回哪年哪月了。”
啊——程非非一愣,然後在計算機上敲了幾下,一拍額頭:“搞錯了搞錯了,我一時粗心計算有誤,時空任意門連接到石器時代去了。重來重來,這回一定讓你見到將軍祖宗。”
第二次進入時空任意門,甄可意跑回來的速度更快。
“這回被你送到秦朝去了,正趕上秦始皇焚書坑儒。差點連我都給坑了。程非非你是不是存心要滅我的活口啊,淨把我往危險地方送?”
程非非指天指地地賭咒發誓:“不是了,絕對不是了。隻是我計算時空隧道的數據方麵一再地產生了那麼一點誤差。事不過三,這一回,我絕對算準再讓你去。”
第三次推開時空任意門時,甄可意先從門縫裏小心觀察了半天。她看到門裏是一處綠楊庭院,除去楊柳翠枝依依外,還有一樹紅杏花開得動聲動色。庭上回廊拐角處,有兩個短襦長裙的女子正言笑晏晏走過去。
觀那庭院,瞧那服飾,倒像是宋代了。甄可意大膽地推開門走進去,一踏進庭院,恰值一陣清風徐來,吹落一庭杏花紅雨,瑟瑟地落她一肩,她都舍不得拂去。
庭中無人,她四下轉悠一番,尋思著將軍祖宗也不知在哪進院落裏,上哪找去?又不敢離時空任意門太遠,萬一有什麼麻煩好跑呀。於是隻走上回廊把兩邊的廂房隔窗看了看。室內陳設家俱都極簡單古樸,看來這位將軍並不是奢華之輩。
甄可意正參觀著,突聽身後一聲大喝:“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糟糕,被人發現了。甄可意顧不上再參觀先祖家居,頭也不回地就朝著來處跑去。她可不想被人當成賊綁起來送官,耽誤了她回去,她可就要被留在這千年前的大宋朝了。
她跑得飛快,身後的人卻也動作不慢。都沒聽到腳步逼近的聲音,肩頭就已經被一隻手抓住了。眼前時空任意門就在數步之外,甄可意怎肯功虧一簣。朝著肩頭的手狠狠一口咬下去。趁那隻手吃痛鬆開之時,她雙足並攏全力一跳,像在十米高台跳水般縱身朝著門躍去。
在她的身體躍上門板並借助跳躍之勢推開那扇門時,另一具身體同時撲上了她的身體,兩個人一起滾進門去。慣性帶動兩具身體在室內七磕八碰地翻滾著,隻聽得耳旁一陣唏哩嘩啦地亂響聲,也不知碰翻了多少東西。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甄可意定睛一看,隻見客廳已是桌歪椅倒狼藉一片。最糟的是還多了一個人,一個古代服飾打扮的年輕男子。身著一件寶藍色箭袖勁裝,足蹬烏皮靴,腰懸長劍,正愕然地環顧四周,一臉吃驚之色。
“此乃何地?”
顧不上回答他,甄可意先一把拖了他去開那時空任意門。趕緊把他送回去是正經。門一開卻呆若木雞,看不到那綠楊院落了,隻看到她一張亂七八糟連被子都還沒疊的床。門裏又是她的臥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