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闌府。中庭。
一名黑衣男子正在舞劍。那劍寒若秋水,涼意逼人,在男子手中宛若遊龍翱翔在天地之間。劍貫長虹,翩若驚鴻,淩厲的劍氣直上雲霄,劍身微顫,發出清越的吟聲。倏爾,劍勢回轉,逼人的鋒芒肅殺之氣漸退,卻帶著一種無法抵擋的力量,寸寸襲來,劍氣凝緩雄渾。那迫人的劍壓與驚人的氣勢,直叫人潰不成軍。
歸劍入鞘。男子聞聲望向那清脆掌聲所發出之處,隻見一白衣女子淺笑而來,像是混沌天地間驟然裂開的一道罅隙,明亮的光線迫不及待地湧入,驅散了秋日裏的些許寒意。
女子白衣勝雪,言笑晏晏道:“三哥好劍法。平日百聞不如今日一見,果真是精妙絕倫。”
男子麵色沉靜道:“過譽。”
女子笑而不語,隻拿出一塊洇了幾筆寫意蘭草的素色絹帕,幫他拭去了額角的幾滴汗珠。
男子靜靜凝視著女子,幽深如夜海的眸中看不出心情,隻映出女子嬌小的身形。碧空。流雲。古木。疏影。
他們的身影立成暮秋中最後殘存的暖意,碎成一季的流景。落影軒。
室內正中擺著一張楠木圓桌,旁邊是四把相配的流雲椅。臨後窗邊設有一張梨木沁香小案,上麵有昌窯青花潑墨瓷器,繪有錦州煙雨圖的大小筆洗,黑木筆架與各種毛筆,還有幾卷書摞在一旁。屋右角處卻是一張竹製涼榻。隨意向窗外望去,軒後竟是杆杆翠竹,在萬物凋零之際,顯得格外風姿挺拔。待侍女奉茶退下後,男子才開口道:“你今日來此定不是找我閑聊這麼簡單,有事還請直言。”
女子的眸中掠過一道精光,道:“近日皇上賜予三哥很多珍奇。聽聞其中有一批百濟使者上次訪問我朝時帶來的千年人參,是市麵上買不到的佳品……”
不待她說完,男子即刻會意,向立於門前的仆役吩咐道:“差人把禦賜的那批人參立即送至離府。”
“是。”一仆人領命而去……“還有什麼更重要的事麼?”男子小啜了一口碧茶,淡淡問。
女子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她抬眼定定望向男子,語氣鄭重地問:“三哥可對絕冥掌有什麼了解?”
“絕冥掌?”男子劍眉微挑,“那不是北疆一帶絕冥教的看家本領麼。”
“正是。絕冥教向來教徒稀少,行蹤神秘。但由於這絕冥掌威力不可小看,所以一直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直到三十年前,有無數正道人士神秘死在絕冥掌下,於是武林正道便一同前去大舉剿滅絕冥教。那一戰,絕冥教幾乎全教覆滅,隻有幾個功力高強者拚死殺出重圍,最後不知所蹤。”
“據說那絕冥掌乃絕冥教祖師所創,威力極大。不過,你為何竟會知道這些?”
女子長歎一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三哥你了。我妹妹離落……便是傷在絕冥掌下!”
“噢?這倒是奇了。絕冥掌在那時便已失傳了啊。”
女子望著碧色的茶葉在水中旋轉而下,微甘的新汲水漾開一層層碧波,眼中有著微微的恍惚。那究竟是多久的事情了呢……久到連自己的模糊了……隻憶起,那一日,殘陽如血。貪玩的自己帶著年幼的妹妹偷偷溜出來玩耍,卻在返回的途中被突然躥出的黑衣人追殺。
她緊緊拉著妹妹的小手一路狂奔,耳畔風聲呼嘯,連視線都被模糊。不敢回頭,隻拚命跑在長到看不見盡頭的巷內,內心渺小的希冀漸漸泯滅……
那黑衣人輕功了得,幾個縱躍便追上了她們,倏爾,以著詭異的姿勢擊出一掌,淩厲的掌風襲來,眼看她便會死在這掌下!就在這時,那個年幼的身影卻在這時撲在她身上,用自己柔弱的身軀生生擋下了這致命的一掌!
嫣紅的血液霎時噴湧而出,浸透了她的衣衫。
世界靜止,一點一點褪去了原有的色彩,隻餘黑白。混亂的思緒被繁盛的悲哀寸寸吞噬。她眼睜睜地望著她如輕盈的蝶般不堪墜落,花瓣般柔軟的小小身子被嫣紅浸透……
那本想再向她襲來的黑衣人聽見有人的腳步聲,便立即施展輕功逃逸……
她摟著妹妹,憤恨地望著他的背影,將他的身形刻進腦裏,永世不忘!
她咬牙背起妹妹,步履艱難地一步三晃。血跡蜿蜒一路,喃喃不休地訴說著那些關於絕望與淒涼……
待到離府門前,看見急急奔出的管家,她終於昏倒在地。視線的最後,是狹長的如血殘陽。世界靜滯如墨。她終於醒來,不顧全身的酸痛立即跑向倚月閣。她隻是想去看看她,隻一眼,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