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寧執有如須彌山(2 / 2)

即便沒有月光,僅憑著門前燈籠裏的微光,蘇夜涵仍然看得清楚,那二人正是衣凰與蘇夜洵。

她沒有跟著他派來的人走,卻跟著蘇夜洵走了!

西疆寒風凜冽,幹冷刺骨。

盡管熾俟阿宗莫再三誠心邀請蘇夜渙住進皇城內,蘇夜渙還是拒絕了,甚至連在離石城內的閣院裏住下都不願。

離石城再大,也沒有那麼多地方容得下銀甲軍數十萬將士,依蘇夜渙的性子,他是定然不會放自己的部下住在營帳裏,自己卻住進高屋大院裏。

之前宮裏來了使者,說是熾俟阿宗莫邀蘇夜渙進宮一同飲宴,卻被蘇夜渙婉言拒絕。

這數十萬的將士皆是跟著他來到這裏,因戰事緊急而不能及時趕回家中與親人團聚,他作為一軍統帥,又怎能在這種時候丟下他們,獨自進宮享用晚宴?

好在天公作美,天氣雖然冷得慌,卻是沒有雨雪飄下。此時此刻全體將士正在營帳旁邊的空地上玩得十分盡興,氣氛歡騰熱鬧無比,熱火朝天。

蘇夜渙坐在一塊凸起的丘堆上,一邊喝酒一邊看著他的將士們嬉笑玩鬧,嘴角不由得浮上一絲清淺的笑意。

此時的他們,不再是戰場上果斷無情、殺人無數的銀甲軍,他們都隻是普通人,背井離鄉、不能與家人共度除夕之人。

聽到身後有輕微的響動,他下意識地回身看去,繼而連忙起身走過去扶住來人,道:“你怎麼出來了?”

來人墨香雪朝他淺淺一笑,跟著他一起來到丘堆旁坐下道:“總是這麼待在屋子裏,悶得慌。聽著他們玩得這麼開心的聲音,就忍不住出來看看……咳咳……”

“杜遠呢?他怎麼沒有陪著你?”蘇夜渙說著把臉一沉,“這小老兒不會又偷懶了吧?”

“怎麼會?”墨香雪忍不住笑出聲,“你們這幫人這個法子喝酒,一會兒肯定要醉成一片,杜老思慮周全,這會兒正在給大家準備清胃的湯呢。”她說著拿起一小壇酒,準備打開遞給蘇夜渙,卻不想雖然受傷已經很久了,胳膊這一用力,傷口還是有些疼,她的動作不由稍稍滯緩了一下。

蘇夜渙看在眼裏,心下一動,連忙將酒接過來,而後太息一聲,道:“對不起,要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受這傷……”

聞言,墨香雪連連搖頭。

“這不關你的事,即便沒有你,我還是要這麼做,我要知道真相,親耳聽到他說出真相……”說到這裏,墨香雪的聲音驟然一頓,想起在牢房裏江祿對他說的話,他親口承認他在騙她,詛咒她快點死!

驀地,她轉向蘇夜渙,麵色凝重,“我沒有按照約定殺了江祿,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哼——”蘇夜渙竟是冷冷笑開,抬頭將目光投向遠處,喝了一大口酒,道:“你以為我是真的要你去殺江祿?”

墨香雪纖眉一擰,疑惑地看著蘇夜渙。

“如果你那天真的殺了江祿,隻能說明你對他還有感情。”蘇夜渙笑得傲氣而張揚,語氣清淡,“你們之間有著滅族之仇,若你對他還有還有感情,你必會容不下自己這份感情,你必會殺了他。可是……”蘇夜渙語氣驟然一頓,收回目光,側身看向身側的墨香雪。

“可是你竟然容下了,你放過了他,那是因為這個人已經不值得你去恨,而在你內心深處,你又是個溫和善良的姑娘,更何況畢竟你們從小到大有著十多年的感情,如果你殺了他,那隻能說明仇恨已經泯滅了你那顆柔和善良的心……”蘇夜渙語氣輕緩,卻真誠無比,一字一句緩緩道來。

火光下,有一滴晶瑩閃爍的淚珠從墨香雪的眼角滑落,劃過她的嘴角,落在蘇夜渙扶著她的手上。

“所以,雖然我讓你去殺他,可是你不殺他,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結果。”他澹澹地說著,握上墨香雪的手,握得緊緊的,垂眸道:“其實真正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對不起,在這種時候,我還在逼迫你……”

墨香雪已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連連搖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最後她幹脆反手緊緊抓住蘇夜渙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前,哭出聲來。

自從哈拉族被滅至今,她從未這樣哭過,從未有機會放縱自己的感情,她心裏一直壓著滅族之仇,壓著江祿背叛之恨。然而就在剛才,聽了蘇夜渙的話,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變得輕鬆起來。

他說的沒錯,她沒有殺掉江祿並不說明她沒有骨氣、沒有能力給族人報仇,而是她不該用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為代價,去親手殺死自己曾經喜歡的人。若是如此,自己又與他們還有何不同?而自己不殺他,是因為她已經對江祿心灰意冷,自此,這個人在她心中再無重要地位可言。

聽著她的哭聲,蘇夜渙隻覺心疼得揪起,猶豫了一下,毅然伸手撫上她的背,將她攬在懷中,輕輕拍著,卻是什麼都不說。

此時無聲勝有聲,他不需要再說什麼,他的想法墨香雪都已經明白,而此時的墨香雪,他想,他也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