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王瑤先生的四次教誨(2 / 2)

第六句到第九句話,都是談知識分子的。第六句話是:“知識分子,他首先要有知識,其次,他是分子。所謂分子,就是有獨立性,否則分子不獨立,知識也會變質。”

有一次,王先生突然跟我談起一些知識分子的表現。這是很少有的,因此,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

王先生說,某些知識分子看起來很博學,談古今、說中外,其實是“二道販子”:向外國人販賣中國貨,又向中國人販賣外國貨,販賣而已。

王先生又說,還有些知識分子,很聰明,開始時也用功,在學術上確實做出了一些成績,取得了一定的學術地位。然後,就吃老本,不再做學問了,而是到處開會、演說、發言、表態,以求最大限度地博取名聲,取得政治、經濟上的好處。這就成了“社會活動家”了,卻還要打著“學者”的旗號。這時候,學術就不再是學術,而成了資本了。當年的研究,不過是一種投資,現在就要獲取最大的利息了。

今天的中國學術界裏,這樣的“二道販子”恐怕是越來越多了。我不能不感佩王瑤先生的“毒眼”和遠見,同時也時時警誡自己:不要做這樣的“偽學者”。

王先生關於知識分子的第九句話,現在已經幾乎是社會流行語了:“不說白不說,說了也白說,白說也要說。”我記得王先生先是私下裏和學生、朋友說的,後來,在政協會議上一說,就傳開了。

一直到今天,人們說起知識分子的處境與選擇,也總要提起這句話,王先生也確實把知識分子的尷尬、無奈和頑強堅守說透了,而且用的又是“王瑤式”的表達方式。有意思的是,今天人們提起這句名言,已經差不多忘記了其發明者是王瑤。

我給他做助手時,王先生還說:“錢理群,我讓你做我的助手,你知道你的工作是什麼嗎?現在這個時代,你要是不動,人家就把你忘了,你就負責在外麵替我晃來晃去,表示王瑤的存在。”我當時非常震驚,心中悲涼,先生太聰明,看得太透。

二十世紀80年代不做事的學者有兩個,一個是王瑤,一個是錢鍾書。

錢鍾書在那時也是隻整理過去的文章,新作很少。王瑤太清楚自己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看得太透了。他知道現代文學研究不能做得太多,不可能有大的發展,真正有作為的是古典文學研究,可是他回不去了,所以他絕望,但他還是積極有為的,體現的還是魯迅精神:反抗絕望,看清楚一切,又知其不可為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