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春,上海。
黃昏時分,天暗地暈,剛剛下過一場小雨,潮涼的濕氣在擁擠的城市裏蔓延,悶得連一絲風都沒有。
外白渡橋北岸的小巷子中,坐落著一家白俄酒館。酒館經理是落魄的白俄貴族,在滬經營多年,酒館中布置的方格台布、黃褐色雕花護牆板和古典造型的鐵燈架,流露出濃濃的懷舊氣息。
程天境走進酒館,找了一個角落的座位,點了一杯金爵士杜鬆子酒,翻開新買的報紙,標題赫然寫著“北伐軍東路軍前敵總指揮白崇禧將軍發出聲明“工人旦有擾亂,駐軍必將負責繳械””,白紙黑字,觸目驚心。
程天境慢慢品啜洋酒,內心深感不安。此刻的上海風雲變幻,某領導的上海總工會與國民黨中央的分歧不斷激化,各路人馬暗湧殺機、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他是黃埔軍校一期畢業生,腦子裏裝滿了忠於黨國的正統觀念,對於校長蔣介石忠心不二,這次奉命從南京急赴上海,不知等待他的是什麼任務。
大約十幾分鍾之後,一個商人模樣的男人走了進來,坐在程天境對麵,道:“什麼時候到的?”
程天境道:“剛到不久。”放下報紙,坐直身體,雙臂垂直放在膝上。
那人微微皺了皺眉,道:“一看你的坐姿,就猜出你幹過軍人。”看了看四周,道:“幹我們這行的,暴露身份是大忌,越是不引人注意,越能多活幾年。”
程天境低聲道:“是。”身體放鬆了一些,將雙手放在桌子上。
那人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個信封,推到程天境身前。
程天境打開信封,掉出一把黃銅鑰匙,上麵栓著一個精致的鑰匙牌,寫著國際飯店四個字和一個房間號碼。程天境收起鑰匙,見信封裏還有一張照片,取出來仔細看了看。
那人道:“楚懷荊,粵係暫編七師師長,老廣中響當當的左派。你是黃埔出來的,對這個人應該不陌生。”
程天境道:“我讀黃埔軍校的時候,他是教官。北伐時期,他去了第四軍二十五師,往湖南打,我去了第一軍,往江西打,以後再沒了聯係。”
那人道:“最近有他消息嗎?”
程天境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人道:“我告訴你,他跟鄧演達一夥人走動甚密,秘密組建黃埔變革同學會,進行軍事策劃,公然指責蔣總司令,還叫囂要打響反蔣第一槍。這種人放任下去,必成黨國之患,斷不能容!”
程天境道:“需要我做什麼?”
那人道:“據可靠消息,明天楚懷荊秘密抵滬,要與某進行接觸。現在是非常時刻,一旦讓他們聯合起來,勢必如虎添翼,可就不好應付了。你是總司令很欣賞的學生,這次欽點由你執行任務,希望你能幫他除卻這塊心病。”
程天境道:“明白了。”
那人道:“我不管你在哪裏動手,使用什麼手段,我隻要四個字:死要見屍!”
程天境臉上毫無表情,默默點了點頭。
那人又道:“如果需要幫手,我可以給你找。”
程天境道:“不必了,做這種事,我習慣一個人動手。”
那人加重語氣道:“你記住,現在還是國共合作時期,不能讓他們抓住總司令的把柄!一旦失敗,完全是你與楚懷荊的私人仇怨,跟南京方麵沒有任何關聯。”
程天境道:“放心,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幹,規矩我懂。”
那人讚許地點了點頭,道:“如果行動順利,事後下午兩點鍾,還在這裏見麵。”說完起身離去。
程天境等他走後,又坐了一會兒,將剩下的半杯酒慢慢喝完,默默走出酒館。
第二天,程天境來到上海國際飯店,按照鑰匙牌上的號碼找到房間,進屋之後,他從床底下摸出一個皮箱,裏麵是一身飯店侍者的衣服、一枝槍牌自動手槍和兩支彈夾。
程天境對這個型號的手槍並不陌生,檢查了一下手槍膛線,發現這枝手槍還沒被使用過,六條來複線上還保留著出廠前拉切的陰槽紋路。他熟練地拔出彈夾,拉動套管,一顆子彈從退殼窗裏蹦了出來,又試了試複進機簧的力度,對槍械的性能十分滿意。他看了看手表,計算了一下行動時間,躺在窗邊的搖椅上,讓身體放鬆下來。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窗外霓虹燈閃爍。
程天境沒有開燈,摸黑穿上侍者的衣服,將手槍插在後腰裏,默默等待。
不久之後,走廊中傳出腳步聲響,他將房門打開一條細縫,隻見楚懷荊與三個保鏢進入隔壁的房間。
程天境靠著牆,閉上眼睛,讓心情鎮定下來,取出一瓶早準備好的白蘭地酒,放在托盤上,走到隔壁房間前,輕輕敲了敲門。
片刻,房門打開。一個保鏢露出半邊身子,道:“什麼事?”
程天境道:“飯店贈送每位貴賓一瓶上等法國酒,經理讓我給楚先生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