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栗子花糕(1 / 2)

長案上小鼎烹長泉清煙細細,窗格裏足履漸近投下長影纖纖。

陸慎雨方起身出去煎藥,房裏隻有百裏風間坐在景澈塌邊,寂靜裏綿長日光炙烤塵埃,眼神碰撞裏千言萬語都成無言。

景澈胡亂抹了把臉,鹹濕淚痕黏著發絲,沾在紅腫眼角。她強忍著肩膀一抽一抽,眼淚卻越抹越多,止也止不下來。

他來了。

在她受盡大苦大難後,在他們誤會深結兩相殘殺恨不得至對方於死地後,在她愛得最激烈亦被傷得最刻骨後,歲月還是不緊不慢地推行著,若無其事地掩蓋過去的痕跡。

他遙遙向她走來,穿過陰影又穿過陽光,坐到她的身邊。

她隻是哭,一旦軟弱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就好像墜出懸崖的人,無法控製自己的下落。她本該自製,不應在他麵前露出任何端倪。可是太久的習慣是停不下來的慣性,她一直都將他當成最信任的人,七情六欲可以沒有猶豫地暴露在他麵前。

他的神情有些悲憫,衣袖拂過她的手而過,最後搭在肩上。

熟悉的撫慰。

“都過去了,”獨這聲輕巧,不拖泥帶水,不旁生枝節,好像是安慰,好像又隻是平靜陳述,“跟我回雲覃峰吧,”

聽著他的話她突然怔了神,若不是眼淚還在流,整個人便跟凝固的雕像一般。

都過去了?

是啊,對他來說是這樣的,因為他永遠這麼高高在上俯視他。那七十二個時辰過去了, 她的懲罰結束了,可她還要恥辱地頂著罪人的身份生活在這個地方,更殘酷的是,從此以後她再也不能感受到肌膚的痛覺,咀嚼出食物的味道,聞到世間的鳥語花香。

她依然從心底裏渴望他的撫慰,可她想聽的並不是一切都過去了,而是師父在這裏,你可以把手交給我。

信任的崩塌終究已經無可挽救。

景澈笑,眼淚滲到嘴角格外鹹澀。隻是異常疏離而乖巧地點了點頭:“好,我回去。”

日子就在那句話後一錘定音。

與其說回到雲覃峰,不如說被軟禁在雲覃峰。

景澈還是戴罪之身,隻是那個罪本身被九天聖火的驚駭蓋了過去。景澈也沒有再為自己多餘辯解,因為辯解的姿勢無論如何都不夠優雅,都是矮下身子在求別人相信,她不願意這麼做。

回去的時候,一季的白馬骨悄然無聲開謝了,中間跟隔了幾百年沒有見到一樣,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來。

才是第一日,虞溪就挺著大肚子,一臉和和氣氣溫溫柔柔地親自上門來看她。

景澈冷眼看著她放下手中精致食盒,端出裏麵的東西來,巧笑嫣然,口吻好像她們很熱絡一樣:“阿澈,你一定想不到這是什麼。”

玉瓷小盤擱到桌上,上麵六塊糕點,做得倒並不精致,不過看起來酥酥軟軟,應是很好吃。

見到景澈緊抿嘴不言,虞溪和顏悅色笑著道:“阿澈,這栗子花糕是你師父自個琢磨了三四天才做出來的,也不讓我插手幫忙,聽說是你最愛吃的,我這就給你送過來了。”

“嗬,”景澈的臉色一下子寒到了極點,指尖掐進了掌心的肉裏,隻是她再也感覺不到痛:“你這是夫唱婦隨?”

虞溪一怔,眼神楚楚可憐:“阿澈,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這是你師父的心意,他曉得你受了苦——”

“嘭”的一聲,汝瓷八蓋兒碎成一地,粉塵汴泗,地上狼藉一片。

“栗子花糕?親手做的來羞辱我?”景澈下巴微顫,氣得發抖,“滾!”

虞溪捂著肚子眼眶裏粉淚盈盈:“阿澈,你不能這麼不講道理啊,你師父為了你——”

“再不出去,別怪我對孕婦動手。”

虞溪自覺閉了嘴,委屈地拿起食盒退出門去。

房間裏靜得了無生機,景澈緩緩蹲下身,盯著已經砸扁沒了形的栗子花糕怔神許久,突然捏起幹淨的一小塊放在鼻尖嗅了嗅,沒有味道,不甘心地含到嘴裏,像是捏了一團軟泥,味如嚼蠟。

半晌,眼淚迎著陽光奪眶而出,嗚咽聲極力克製卻是絲絲縷縷地溢了出來。

房外虞溪回到灶房放置食盒,未想到百裏風間不知何時坐在廚房裏。

他許是在發呆,見到人來不急不緩地抬起眸,扯開一個慣常疏鬆的笑:“阿溪。”

“呃,劍聖。”虞溪蓮步輕挪走過去。

“前幾日我做的栗子花糕都倒了?”

虞溪微別開眼,點了點頭,又嗔道:“做了那麼久,倒了怪可惜的。”

無奈搖頭,百裏風間也沒有注意到虞溪的異樣:“之前我不知道她失去了嗅覺味覺,反倒弄巧成拙了。幸好沒送去,不然以阿澈這麼驕傲的性子,定以為是在羞辱她……都已經這麼糟糕,就不要弄巧成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