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為徒綰發(2 / 2)

冗長的祭山大典持續了大半日,終於在山鍾綿長地敲了三聲後結束。

站著都能昏昏欲睡的景澈霍然回過神來,四周弟子都已經有序離開。在人群繚亂中她微微眯起眸,目光對上了祭台之上的百裏風間。

他高高站在祭台之上,鋪灑的陽光籠罩在他身側,臉龐威嚴而莊重。

今日的他換了件幹淨而利落的白色衣袍,酒葫蘆也沒帶上,一脫平日不修邊幅的樣子,裝扮得規規矩矩,卻仍是透著一股桀驁不馴的霸氣。

這真的是和她在後山劃拳開賭局,每每喝酒喝成一灘爛泥,又時常威逼利誘讓她承認自己很厲害的師父嗎?怎麼平時看上去老大不正經的一個人,這時候看去覺得像一尊神,仿佛以她凡人之手,連衣裾的帶過風都無法握緊,那麼遙不可及。

很久之後景澈度過在人生中最黑暗日子的時候,時常會莫名想到這時的百裏風間,心中未必不是苦澀。她非凡人,他也不是神。可是他依然在她的故事裏越走越遠。

這時祭台上頭一聲輕響噗開,聽到的人也不多,回頭端看幾眼,青銅鼎前香火嫋嫋,無甚異常,便繼續離開。

而景澈正等著百裏風間一起回雲覃峰,便看得仔細,瞧見一團白煙嫋嫋成人形落地,連自個桀驁的師父都謙卑地躬了一禮。

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大人物,從祭山青銅鼎裏冒出來。反正估摸著一時半會百裏風間是走不開了。

她眼珠一轉,趁著他沒管著,她正好可以到外頭買些栗子糕回來。索性混在人流中出去,到了山門,趁著人多躲過守門弟子的耳目,禦劍出了迦凰山。

越過千之嶺,她才收起劍大搖大擺往邊陲小鎮裏走,迎麵就遇到一個盲人道士,手中握著白幡旗,“算命”那兩個漆黑大字在日光下明晃晃。

這不是神棍阿鄴嗎!這麼迎麵看上去倒是長得人模人樣。可一想起阿鄴在賭場裏同她說的那番無厘頭的話——咒她是苦情人,還說她同他師父有不倫戀,頓時就心頭來氣。

便走上前去攔住了他的路,揚聲清朗道:“喲,神棍,怎麼還在這裏招搖撞騙呢?”

阿鄴一聽到景澈的聲音,神情一下子變得鬼鬼祟祟起來,摩挲著扯住景澈的衣袖,湊在她耳邊道:“小姑奶奶,我還指著用算命糊口呢,你可別戳穿我。”

“誰叫你亂說話的。”鼻孔出氣,不屑地哼了一聲,不過一聽到糊口,終是心軟了下來。

這亂世裏,找到個能賺錢的行當不容易。

“小姑奶奶,我剛從一個地主那賺了不少銀子,你看我買點什麼給你賠罪,你可千萬別戳穿我。”

既然是地主的錢,景澈便義正言辭,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靈動的眼珠子四處一轉,隨手一指隔壁布店:“那件衣服,買了。”

阿鄴忙不迭答應下來,順著景澈停頓的目光望過去,看到布店裏頭掛著一件精工細作的紅衣服。

他心中咯噔一下,暗呼真是巧合。方才見到景澈,他掐著手指給她老老實實算了一卦,然而不知是這姑娘的命格太怪,還是他功力太淺,他什麼都算不出來,隻看到她的未來,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女子。

不過心中所想自然不能暴露出來,他既裝了神棍,就得將幾手真才實學藏好,他乖乖掏了銀子,詢問了店家。

然而聽到店家那報價,景澈正想說罷了,阿鄴便毫不猶豫地買下了。景澈本隻是玩笑話,這會微有驚異,細細看了幾眼這件紅衣。

這麼妖冶的顏色平日她都不曾嚐試過,覺得太豔,惹眼。然而看到這件衣服,眼前一跳,莫名喜歡。

用的緞子是暗梅紋的提花綢,裏頭似乎是一件薄棉中衣,襦裙下擺綴著點點精致白梅。都不是最好的衣料,也不是最好的繡品,卻讓人一眼便愛不釋手。要知道從前她在帝都的時候,上好蜀錦製的衣服她都未必看得上眼,有微微瑕疵都拿去壓箱底了。

很有眼緣。

景澈也不來拿人手軟這一套,便朝阿鄴大方一笑:“謝了。”

阿鄴一副狗腿樣地奉上衣物,出了布店又趁機同她侃侃而談路上的奇遇見聞,什麼智鬥山賊,偷渡山海關,路遇隱字軍,完全將他一副拿人唬人騙錢的好口才發揮得淋漓盡致。不過景澈心高氣傲,見多識廣,並沒大驚小怪,左耳進右耳出,全然當了說書段子聽。

近了日落之前,她看著天色便說要回去了。然而這麼一聊兩人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總有些意猶未盡之感,景澈的告別也格外真誠。

她大大咧咧,自是瞧不見阿鄴偷偷摸摸地尾隨她身後,跟著她的足跡一起進了千之嶺的結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