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一直默不作聲的景澈冷冽地抬眼,打斷了他的話。
海風裹著迷離月色,浪潮拍著孤獨礁石。
遲垣苦笑一聲,大有回憶之辛酸,道:“我說我懂,你可信?”
誰不是從緋色歲月中走過來的,誰沒有過口是心非的無可奈何,委屈未必就是單方承受。
那年他握著一把無柄的劍刺入他的胸膛,自己手上同樣是淒淒血色。這個誤會橫亙在他和左廷之之間幾年之久,此間輾轉折磨不言而喻。前車之鑒,他不想看著景澈和劍聖師徒間的嫌隙越來越大,直到真正無法挽回那一天。
因為在乎之至,所以才會關係脆弱。不在乎之人,又何必苦痛。
然而景澈卻是難以勸服的一個人:“縱然你懂,你也不是我,你怎知我的煎熬?”
遲垣想解釋:“其實那夜劍聖……”
“我不想聽。”斬釘截鐵地打斷他,景澈快步掠過他,急急想離開這個話題。
她是真的不想聽,提起那夜,無盡的恥辱和洗不淨的肮髒就仿佛要將她淹沒,讓她窒息,她不想再回憶起,一刻都不想。
微有煩躁地掀起布簾想往裏走,直接撞上了正欲走出來那人的胸膛。
哪怕隔著一層布料,少女的身軀帶著溫軟的氣息撞到懷裏,也是讓那人微有一怔。
她抬起眼,看到那圈青胡茬,立刻局促地退開幾步,他亦是側身讓出一條道來,張口正想喚道,她便急急地往前走去。
百裏風間自知無趣,閉了嘴,兩人背身相離,一言不發。
景澈心煩意亂地坐到臥艙裏,才發現裏麵已經坐了一個人,一身黑衣,沉默地幾乎沒有了存在感。
“你怎麼在這裏?”蹙著柳眉,景澈正莫名氣躁,也沒什麼好語氣。
也修斜眸看了她一眼,又冷冷地平視前方,道:“拜師。”
景澈心頭咯噔一緊。
劍聖弟子隻能有一個,如果也修也要拜在他門下,那就意味著她要被……
其實是在乎的吧。
哪怕嘴上嚷嚷著要和他斷絕師徒關係,可聽到也修說拜師,她心中竟有一種強烈的患得患失感。
明明是百裏風間親口說,讓她自行選擇另外拜師,可她都還未選擇,他就先備好了後路!
絕情如他,竟是半點情分都不留。
她一時覺得自己孤立無援,心中酸澀無比,悶頭躺入床中,以被子捂著臉。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汲取一些微末的溫暖。可是這溫暖,還是她自己輾轉給自己的。
月光爬上窗口。
沉默的也修望了她一眼,嘴角動了動,卻仍然是一言不發。
百裏風間未再出現在臥艙中,寂靜了許久,景澈才察覺到船動了。
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前往一個所謂淨土,要拋下水深火熱的族人在彼岸,可是景澈心中的慷慨激昂卻已經磨去大半。
都已經自顧不暇,何以顧天下?
此夜輾轉。
景澈睡意全無,又是靜不住的人,於是起了身走到艙外。
夜的風張揚放肆,擺弄著景澈過分寬大的衣袍,將她的曲線隱隱勾勒出來。素淨而又妖嬈。是少女特有的蠱惑人心的美麗。
風帆被鼓漲成了一個漂亮的弧形,月亮懸在蒼穹一側,景澈眯起眼望上去,卻意外發現桅杆上坐了一個人。
玄袍在風中獵獵,側臉映在月影之下。他執了個酒葫蘆,仰頭啜了一口。
像是神啊——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景澈突然就生出一股遙遠的感覺,可是分明又那麼靠近過。
百裏風間不經意間遙遙對上她的目光時,不由一頓。
景澈立刻別開眼,假裝鎮定如初地在甲板上賞風景。
其實浪裏浪外都是海,這景致不過比艙中所見的更寬闊一些。景澈看得甚是心不在焉,身子不自然地僵硬著,莫名就緊張起來。
他已經從桅杆上飛身而下,站到了她身邊。
夜深人靜,月黑風高,理說是浮躁之心沉靜下來,可以促膝長談的好時機,百裏風間正是如此想。
卻不料她先發製人,桃花眼一彎,笑容裏端的都是莫名的妖嬈:“喲,百裏劍聖也賞月呢?”
握著酒葫蘆的指節驟然蒼白,百裏風間的麵上卻毫無異樣,反而斜勾起唇角,深幽瞳仁裏倒映著起伏的浪潮:“嗯,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