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還是熱血少女的竺末,分開時在他麵前哭得稀裏嘩啦。同派師兄妹,她毫不遮掩地喜歡了他十年,遭受眾人的流言蜚語,忍受他的百般的婉拒,直到壯烈赴死時,最後的要求仍是能否擁抱他。
他一生不羈風流,走走停停路過無數女子,卻都難以撩撥起他一絲微末的情感。除去那個他心中至愛亦是至痛的女子,竺末算來是印象頗為鮮活的,對竺末,他有愧疚。
他甚至都替她不值,付與他的真情如同石沉大海,杳無回音,做的一直是無用功,還要承受那種輾轉的痛苦。然而如今得知她成親生子,歸隱漁村,亦有過那麼的一段微薄的平靜歲月,他心中是欣慰。
青春白日,霎目而過,多少人是退而求其次了,因為真的是光陰拘束,消耗不起。而他呢,如今縱是好好地活著,卻在這百年裏又擁有了什麼?
百裏風間陡然回過神來,俊朗的臉龐都沉浸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滄桑之中。他苦笑,聲音微有幹澀:“遲垣,那你呢?為何會成為水軍提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遲垣道,語氣之中有著震懾人心的堅決。
感歎一聲:“複國軍之中有你,有七影,有左廷之,必能成大事。”
聽到左廷之的名字,遲垣的眸色微微抖動而遊離了一下。
已經知曉了前麵二人的作為都是無功而返,他也並沒有在此刻再開口勸百裏風間留下來同他們並肩作戰,轉而道:“阿澈已經在我的船上,劍聖是否要隨我一起上船?”
百裏風間麵露喜色,亦是鬆了一口氣:“可當真?阿澈如何?可有受傷?”
“受的都是些皮外傷,隻是……”聲音陡然變得猶豫,後麵的話難以出口,要如何告訴他,阿澈對自己師父的抵製和抗拒是如此明顯。
“隻是什麼?”
“還是上船再說吧——我帶了一個水兵,是蕭燼在我軍中的眼線,劍聖可暫時取而代之,混入船中。”
而景澈被也修守在房中,簡直是人生第一次遇到了克星。
無論她說什麼,也修都無動於衷,自始至終板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無論她做什麼,也修總能以不變應萬變,她為了逼他說話,甚至扯他的臉玩他的鼻子擰他的耳朵,可是他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巍然不動。
整一個冰山。不過是一座長得頗為誘人的冰山。
景澈徹底輸了,躺回到床上,在無聊地快要睡過去,突然聽到了門口的動靜。
挺屍般有氣無力地坐起來,黯然無光地望向門口,見到進來的兩個人,神情突然僵住了。
迅速將被子扯過頭頂蓋住自己整個人,傳出悶悶的聲音似乎含了微弱的哭腔:“我不見,叫他滾。”
百裏風間一隻腳還未邁入門,聞言又退了回去。
來時路上,心中百感交集,甚至端了幾絲忐忑。這是他從未有過的緊張,其實他未必就知道,究竟要如何麵對自己的小徒弟。
衣帛撕裂聲還揮之不去,她哀求的眼神和決然的一躍而下還曆曆在目。明月的清冷仿佛還殘留在他的身上,心中的無能為力如同整片洶湧的大海要將他淹沒。
他的掙紮絕不比她少半分。可他深知,她的世界不肯妥協不願過渡,要麼恨得熱烈,要麼愛得純粹。正如她在他麵前,憤怒的時候不共戴天,溫順的時候密不可分。
前幾次是他們的性格悲劇使然,一個桀驁,一個驕傲的人注定會有摩擦,卻也並非無法解決。然而這一次,是命運注定的一場師徒劫,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挽回。
“我去勸勸她?”遲垣詢問地望向百裏風間。
百裏風間不笑的時候,神情仿佛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搖了搖頭,示意自己單獨進去。
也修和遲垣都退了出去,闔上門。百裏風間頓了頓,才緩緩踱步到她的床邊。
被子透著細微的顫抖,少女隻露出漆黑而淩亂的長發和緊握被角的手在外頭。
他一言不發,透過嫋嫋檀香望向半支窗外。隱約看到的海麵是出奇的平靜,溫和的浪仿佛在奏著一曲哀歌。
曾在夜裏掀起的驚濤駭浪此刻都無影無蹤,溫柔日光代替了清冷月色,而滄海依舊。
他坐在她床頭,聲音中是無可挽留的疲憊。
他說:“阿澈啊,先隨我回迦凰山,南穹派裏有許多德高望重的前輩,你可自行選擇另外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