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最早叫“雲南”的地方(散文)(1 / 3)

最早叫“雲南”的地方(散文)

中國夢·故鄉情

作者:王劍冰

雲南驛,反複看著這個名字,就看出一條古道逶迤而來。

馳著快報急送的快馬,勞頓疲憊的旅人,鈴聲叮當的馬幫。一個古驛站等在這裏,還有溫暖的熱情和茶香。我立時就對這個地方感了興趣。雲南作協的李朝德親自駕車,我們兩個從蒼山洱海邊出發了。

車子一忽鑽進一片濃霧,一忽陷進一陣急雨。山形變換,雲團飛升。閃亮處是綠色的農田。這是新修的高速公路。而在以前,走這些地方,必須要借助茶馬古道了。後來又有了一條滇緬公路,這條公路,成了二戰時期聯通中外的生命線。為修滇緬公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而這條公路,現在還依然蜿蜒盤旋在我們走的高速公路的近旁。

為了守衛這條生命線和支援抗日戰爭,美國人唐納德帶來了飛虎隊,進駐了滇緬公路旁的多個機場。一架架塗著怪獸的飛機一次次從這些機場起飛,不是與日本飛機激戰,就是飛去了駝峰航線。沒有想到的是,我隻是看到了雲南驛的名字,找到了一條茶馬古道,卻不知這裏還藏著一個飛虎隊的機場。

雲南驛現在仍然是一個大的行政村,村長和當地的派出所長已經在那裏等我們了。村長姓單,一臉和善,黑黑的,聽懂他的話很吃力。他祖輩就是雲南驛的人。所長比他更黑,穿著黑衣黑褲,腰間掛著槍,露出健壯的肌肉,帶著兩個人也是黑衣裝束,看上去像是黑社會老大。一路上村長陪著講解,所長他們很少說話,隻是跟著或不遠處站著,弄得我有些緊張。閑暇的時候,想到最近發生的恐怖襲擊,就問所長這裏的治安情況,所長說,當然會有這樣那樣的案件發生,不過這裏還是比較安定的。所長來了十二年,當了八年所長。

我下車的地方,也就是村子外邊,竟然發現了一堆大石滾,比普通碾場的滾子大多了,起碼有五倍大。那麼大的家夥堆了一片,像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混亂的隊伍。村長說,這就是當時修機場的滾子了。要推動這些滾子,得有多少人啊。那可是個熱火朝天的場麵。普通的小滾子隻能壓實農場,而不能壓實飛機跑道。於是就有了這麼大個子的石頭、水泥做的滾子。

轉過去就是一個牌坊,上麵赫然刻著“雲南驛”,牌坊的這麵是“茶馬古道”四個大字。順著牌坊看過去,就看見一條石砌的古道,蜿蜿蜒蜒伸向好遠,古道的兩旁,是一個個牆壁門樓的房屋,一個個敞著或關著的店鋪,一條條不知通向哪裏的巷弄。這些,構成了雲南驛的主要景觀。

隨意走進一個院子,便發現是四合院式的院落,房屋是兩層的,兩邊有樓梯在屋外登上二樓。單村長說,這是雲南驛的典型院落,當時大都是驛館,二戰時飛虎隊員就住在這一個個院子裏,費用當然是要付的,就像平常旅人一樣,隻不過他們住的長一點。大兵和房東有了一個長期接觸,感情和友誼是自然增長的。

有時剛到一個門口,就有一聲狗吠跟過來。村長喊了一聲什麼,立時就將友善搖晃在尾巴上。主人也隨著從屋裏走出來,露出沒牙的笑。一處客棧的房子顯然經受過一場火,樓上已經坍塌,燒焦的窗戶隻剩下半截木欞。多少年沒有人修繕過,似乎已經不必要,因為沒有了重新利用的價值。很多都是幹打壘的牆壁,隻是四角用磚石壘砌。木質的樓梯已顯出老態,它匍匐在那裏好久了,發出咳嗽和喘息的聲音,讓人有些微的痛感。一個老人坐在另一個門洞裏,一隻貓守在她的腳邊,她和貓同樣安靜,時光對於他們似乎已經無所謂。

我走進一個有著三四進房屋的更大的院落,下麵有馬廄、接待室、廚房之類,上麵是講究的住室。幾十個人住進去,一點問題都沒有。從木板牆上遺留的字跡可以看出,這裏的每一間屋子,都曾傳出過琅琅的書聲。很多有特色的豪宅大院都是被當做學校留下來的。這裏到處堆放著驛站的遺跡,失去光澤的老茶,固定的馬馱子,硬皮子的馬靴,成串的馬掌子釘在牆上,釘出了一個茶馬古道的線路圖。

我輕輕搖動了聖果樣的馬鈴,它發出的聲音超出了我的想象,那本該叮叮向上的聲音,卻橐橐沉遠。我一下子就喜歡上了這種聲音,它和茶馬古道的石板聲形成了互應。還有馬燈,那微小的亮光,是夜路上的另一種聲音,加上馬發出的聲音,人偶爾發出的聲音,就構成了浩浩孤旅上的生命交響。

我在這裏看到了熨鬥,那種可以打開上麵在裏麵放炭的熨鬥。餐風露宿的馬幫人還需要燙衣服嗎?但隨後就被一種想法擊中了,難道不是守在家裏的女人所用?仔仔細細地讓男人穿得板板正正、風風光光上路,那燙鬥的意義遠遠大於熨鬥本身。牆上寫著當時的打油詩,道出一種心聲:“身著土地頭頂天,星星月亮伴我眠。阿哥趕馬走四方,阿妹空房守半年。”

茶馬古道,那是茶與馬組成的道路,茶馱裝好,出發的儀式竟是那般莊重:“頭騾打扮玻璃鏡,千珠穿滿馬套頭。一朵紅纓遮吃口,腦門心上紮繡球。”此去萬裏,頂炎冒寒,餐風宿露,早不知折騰成什麼樣子,但出征的隆重與認真卻讓人感動。男人走了,女人的心便空了。那種空換成一種願望,必是在枕畔說出,說出來又被男人堵了回去。流傳的這些打油詩,字字句句都像古道的石頭,磨礪在人們的心上:

“出門要麼搭你去,縫縫補補也要人。出門隻有帶朋友,哪有上路帶老婆。”這是對話式的,樸實自然,都是真實心境。

“砍柴莫砍苦葛藤,有囡莫給趕馬人。三十晚上討媳婦,初一初二就出門。”這是怨婦的話語,說了,可還是給了趕馬人。

由於茶馬古道與驛站的原因,街道兩邊的店鋪一直以來都十分興盛,很多都是騎馬樓。每個鋪子前都有伸展出來的寬闊的窗台,顯得方便又大氣。現在有些還在做著買賣。

陽光打在石道上,泛出不規則的光芒,剛下過一陣雨,那些光芒泛上一股濕潤的氣息。石道在村子中間分了好幾岔,其中最大的一股斜裏而去,直通著後來修的滇緬公路。

在另一處院子裏,飛虎隊用過的物品陳在那裏,你會看到手腳和頭顱使用的東西,那些東西散發著大洋彼岸的氣味兒。有一幅飛機照片,機身大大地塗著一個女人形象,顯現出這些雇傭兵的隨意和自然。

飛虎隊與村子上的人交易不用美元,而用老蔣票。是因為村上的人認為那印著外國人頭的票子不頂花。單村長說,後來家裏存留的老蔣票當了糊牆紙,滿麵牆都是神色嚴峻的蔣光頭。

單村長的奶奶會做老餅幹,美國人嚐了還不錯,就用軍用罐頭來換,奶奶一嚐,也很好吃啊!現在當地還會做這種老餅幹,那是一種比普通餅幹大、比餅子小經過發酵和烘烤的食品。派出所長讓人去買了來,一股子麵食與堿麵的清香立時彌漫開來。隨手拿起一塊,覺得是我吃過的最好的餅幹,一會兒又一塊下肚了。

飛虎隊可能吃煩了他們的食品,就經常購買或同雲南驛的村民以物易物。雲南驛人比別的鄉人最早知道了咖啡、巧克力、奶酪、果醬等,他們甚至抽上了美國的洋煙,不過,他們還是認為不如中國的東西好。美國人也是這麼認為,他們經常在閑暇時踏上古道上的石板路,而後再登上高高的石階,扒在沿街小店的窗沿板子朝裏望。裏麵有那些新奇的物品,豆幹、臘肉、火腿,還有豆花粉、過橋米線、餌絲、涼糕。他們也會拿起一支像小鋼炮樣的水煙筒吸上兩口,嗆得大聲咳嗽而後大聲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