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凝公主府內,一片寂靜,雪,仍飄然而下,如夢如幻。
一個人影輕悄從宮牆縱下,戰馬上馳騁的男子與江湖男子的輕功不同,穩穩落在地上,帶起一股勁風。
他甫一躍下,立時警覺,手裏不經意間,把物什拽得更緊,然後放入懷裏。
牆上,一個一個的火把亮起,在暗夜裏明明滅滅。
月光下,火光映出來人的身形,頎長矯健,明明有些斯文的長相,卻透出戰場上男子的果斷決絕。
“宣大將軍,你可算來了!”燕唯兒從柱後現身出來:“要是你不來,我可就白算計了一場。”她盈盈笑語,脆生生的,像是一個淘氣的少女,臉上露出可愛的狡黠。
“微臣給皇後娘娘請安。”宣梧微微搖搖頭,但凡這位皇後娘娘親自插手的事情,不打破沙鍋問到底,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起來吧。我想,雨凝公主傾國傾城,又馬上要和親了,便坐守在這兒,萬一有好事之徒要夜闖深宮,到時給雨凝公主蒙羞,影響和親,那可麻煩大了。”燕唯兒一邊說,一邊看宣梧的表情:“不過,我可沒料到,這夜闖公主府的是宣大將軍。在我印象裏,宣大將軍是個極守禮儀之人,方方麵麵,前前後後,甚至前塵往事,都考慮得極為周到,極為透徹,三思,四思,五思而後行……這一行,原來是夜闖公主府哪……”
多少年過去了?這男人真沉得住氣。要是早早動手,孩子都生了好些個了,他怎麼就一點也不急呢?
燕唯兒連消帶打,語氣謙和中,又帶了些責備和頑皮,將宣梧數落諷刺個夠。
“微臣慚愧。”宣梧的臉,一陣白一陣紅:“微臣隻是,隻是想來還公主一件東西,還請皇後娘娘成全。”
“成全不了。”燕唯兒斷然拒絕:“送出去的東西自然沒有要收回的道理。要是宣將軍嫌礙眼,就扔了罷,反正沒人要的東西,也沒什麼可惜。”
宣梧進退兩難。
隱在暗處的季連微雨臉色煞白。
燕唯兒道:“公主早已歇下了,她近日都歇息得早,要當新娘的人,自然要精神飽滿,才能經得起一路風霜。好遠呢,塞外,草原,除了冬天有點白災黑災什麼的,也就是狼群比較厲害,再不然就是什麼蛇蟲鼠蟻啦,哦喲,也不知道這嬌生慣養的小微雨,可經得起折騰?她可是看見隻蟑螂都要尖叫半天的……”她撫著眉心,喃喃自語道:“不過為了江山社稷,再苦又有什麼要緊?反正某人拖拖拉拉,也沒娶她的意思,嫁誰不是嫁呢?好歹,人家也是位英俊的草原王子,指不定以後伉儷情深,就能克服這些生活上的困難。”
宣梧一手捂著心口,除了感覺心一陣陣痛之外,還必須要捂著微雨曾經送給他的荷包,方能有力量繼續站立。
他不是不想娶微雨,而是家仇傷痛,地位懸殊。他的一切,都來自季連家的賜予。包括為父雪冤,正名家聲,甚至他的將軍地位,都是來自季連家的賜予。
而季連微雨,是那麼純潔美好。
他一無所有,如何給予她最好?她原本就值得擁有最好。
隻是,沒料到皇上會把她送去和親,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聖旨已下,還有什麼比金口玉言不可更改?
想到,她要去草原上風吹日曬,那麼細嫩的肌膚,如何經得起折騰?草原上的女子,大多兩頰通紅,皇上怎麼忍心把微雨送到那樣的地方去?
就算是王妃又如何?那裏的生活能跟都城浩京的繁華相提並論?
他的心一沉再沉,忍受著極大的難堪。一個男人的尊嚴,快要被踐踏得消失殆盡,每一句都打在他的心上,走到這一步,絕對是他的錯。
他恍然驚覺,一個姑娘,最好的年華,全在等待中度過了,等待的那個人,正是他宣梧。
嫁誰不是嫁-----這樣的話,像一支利箭插在他心靈早已潰爛的傷口上。
舊傷未去,又添新傷。
他啞聲道:“是我辜負了公主的一片心意。”他從懷裏,掏出那個金絲鑲嵌的紅色荷包,已經有些舊了,常拿在手裏把玩,連金邊都絲絲裂開。
在曾經一場一場撕殺中,鮮血浸透過這個荷包,血跡斑駁,他一直當成珍寶放在懷中。
誰說,他心裏沒有季連微雨?這是他一生中,作過的最不果斷決絕的事。
燕唯兒盯著這個榆木腦袋的男子,又好笑又好氣:“你真舍得微雨遠嫁他鄉?”
彼時,月光更加清涼,白雪更加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