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廳,看不清人臉上的表情,安祖調動身體所有的感官。淺淺的吻,大病後微涼的唇印上他的,一點而過。

他們在散發著黴味的小床上互相擁抱著入睡。窗外星星稀疏而月亮又圓又亮,淡淡的光打在破舊的被麵上,安祖數著林晚華清淺的呼吸,突然覺得自己生命裏所遲到的缺失的,姍姍而來。

困倦比想象中來的早,也許是一顆心容身在春天裏,斂翅閉目,把腦袋埋在翅膀裏,安祖放任自己卸掉所有本能,他睡得很沉。

第二天清早,陽光灑滿小小的房間,伸到窗口的梧桐枝上,麻雀在開早會,樓下漸漸市井煙火。安祖許久不做夢了,昨晚他做了一個一輩子一樣長的夢,微微勾起嘴角,他翻身下意識尋找夢裏的另一個主角,卻摸了一手的冰冷。

驀然睜開眼,床的另一半已經空了許久。安祖翻身下床連鞋都來不及換,在一眼就能看盡的房間裏,一副畫架孤零零的立著,還能想象昨晚它的主人是如何輕手輕腳搬來,然後借著微薄的月光勾線添色。

他的心突然就慌了,畫架上色彩濃麗,那是一條悠遊自在的錦鯉,披著斑斕的鱗片,留白的地方被書上幾行小字:“我出去走走,也許三五天,也許三五年,那時候,如果你身邊缺個伴,如果你肯要,我用餘生做陪。現在,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安祖直愣愣瞪著畫架,他很想撕了這幅畫,踐踏一千遍一萬遍,把它挫骨揚灰,但末了,他用手取下這張薄薄的紙,小心翼翼卷成筒,找來舊掛曆包裹,用透明膠粘好收在懷裏,冷冷的貼著皮膚。

有人推門而入,好幾個,很熟悉但沒交情,熟知的隻是他們在道上的赫赫名聲。安祖看著他們伸出手,而對方搖搖頭說:“不必了,老板等你很久。”

他逃了,在月亮還沒落下之前,他偷偷離開,站在B市的火車站,卻不知道可以往哪兒走。比起前路茫茫他更害怕麵對眼下,陸擎風毀了他的一切,而愛與被愛的能力是其中一部分。他向來不是個堅強的人,相反,他懦弱怕事,不敢去愛,連恨都戰戰兢兢。

林晚華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不管旁人驚詫的目光,坐在售票廳裏哭得一塌糊塗,他恨自己骨子裏的懦弱。

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顧澤。

B市最高檔的咖啡廳,在大廈頂樓的花園,溫暖低調的燈光裏,大提琴靜默,鋼琴黑白色的琴鍵追隨黑白禮服的樂者。

顧澤麵前放著一杯摩卡,他漂亮的手指在橡木桌子上跳舞:“肖邦降D大調前奏曲,這首曲子很簡單很美,卻有人給他添上了具象的名字。”

“《雨滴》。”林晚華低聲說,他曾為了陸擎風聽過天鵝灣所有的黑膠唱片,肖邦的最多。

“現在在彈的是降B小調夜曲。你會彈鋼琴嗎?”顧澤笑道。

林晚華搖搖頭,眉頭淺淺蹙著,他不知道顧澤怎麼會問起這個,他更不知道顧澤為什麼找他。

“我很喜歡肖邦——鋼琴詩人。”顧澤自顧自地說,仿佛林晚華的回答無關緊要。

一曲終了,等那餘音的震顫慢慢散去,顧澤站起來鼓掌走向樂者輕輕說了一句,然後樂者退下,他坐在鋼琴前,閉上雙眼雙手拂過琴鍵,夜曲第九章第二曲以一種更加隱秘浪漫的方式響起。

仿佛鴿子在夜色裏交頸,夜鶯在薔薇樹上看一朵花開,帶露的白玫瑰簪在詩人的胸襟,頭戴花環的小姐推開夜色的彩色玻璃窗,低頭凝望。大廳裏安靜的呼吸都不敢放肆。

顧澤優雅的像個王子,在黑白兩色中續寫十四行詩。

美妙的總是短暫,顧澤回到座位看著林晚華說:“擎風最喜歡我彈這首。”

提到橫在他們兩個中間的這個人,林晚華垂下眼瞼,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頭,他沒有接話。

“你身上穿的是BURBERRY上個季度的經典格紋襯衣,你知道麼,這個品牌是格子襯衫的鼻祖。我曾經是格子控,非常喜歡這個品牌。”

顧澤挑剔地看著林晚華身上的草綠色格子襯衣接著說:“連顏色都是我愛的。”

林晚華眼睛微睜,有些不安,他大概知道顧澤為什麼找他了,可這完全沒必要。有些事一而再再而三被提起,不是不疼的,也不會麻木。

“還有繪畫,我喜歡,而你也是。”

林晚華深深吐出一口氣說:“他說我不像你,即使他有心引導,我也做不到像你。你??????根本不必來找我。”

格子襯衣,陸擎風給他買了很多格子襯衣,讓他上最好的繪畫專業,書架上塞滿肖邦的黑膠,可他依舊不像顧澤,或許某個時間有那麼一丁點錯覺,但林晚華一就是林晚華,不會彈鋼琴甚至連欣賞都是附和而已,他不留意身上衣服的牌子,他不是格子控,他不是陸擎風需要他扮演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