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於那一河璀璨星光中,好像並不著急。
隻是緩緩伸出纖細手指移向懷中豎立著的那綠綺古琴的弧形琴麵,將冰涼的指尖重重地按住琴上的徽識,各個徽識均被裝飾了金玉的圓點,如此一來更易於她辨認識別。下一刻,她張開五指狠狠一抓,便將琴上的七根絲弦牢牢地抓在手心,而後重重用力從絲弦的上方滑到下方,將被弦割破了掌心而流出的斑斑殷紅全部染到根根細長的絲弦上。
眼看黑衣鷹犬們就要接近她將她斃命,她側身急轉,身上那層薄薄的鮫紗雪絳被那逼近而來的勁氣吹得飄蕩翻飛,裙裾飄舞宛如盛開於一河璀璨星光中的一朵雪白之花,鬱鬱馝馞盈袖。
而被她攥緊的絲弦‘嗤’地響起了一聲裂帛般的粗重沙嘎音,剛剛一瀉而出,周遭梳妝器具上的塵埃皆被悉數震得彈起,彌散在她周圍,被傾瀉而下的月華清輝鍍染了薄薄淺淺的一層銀芒。須臾,那染了銀芒的塵埃齏粉被嫋嫋不絕的古琴餘音濺起數尺,並被冥冥之中的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牽引著呈圓弧形向四周擴散激射出去,頃刻,那弧形波便將向她一窩蜂襲來的那群惡狼鷹犬們撂得滿天皆是。
她在小亭中極其嫵媚一笑,眼波盈盈一流轉間,深情脈脈,溫柔得好似可以擰出水來。
輕柔白紗被她施出的那股強勁之力陣陣吹翻,飄渺白紗在黑夜中連連翻飛繾綣,宛若墜下凡塵遺世而獨立的美麗仙子。她們於如夢如幻的仙境中翩翩起舞,蹀躞而飛,縷縷輕紗將她們妙曼絕世的綽約身姿一一籠罩。
那些被她狠狠撂飛的黑衣鷹犬們在空中像是一朵怒放不止的花。
她殺人都可以殺得這般美。
用最美的方式殺人——是她一生都在追求的武學最高境界。
然而要獲得最美的殺人招式,她必須為之付出相應的代價,即是:她要以她的血來祭奠被她殺害的亡靈們。那些被殺之人給予了她最美的殺人招式,她就要給予他們最安息的死亡方式。所以,在每殺一個人的時候,她事先都會替那個人祭血,而後,便可以一招將其命斃。
又有黑衣鷹犬替補上來,卻上來一個被她撂飛一個。
少焉,她便將那些獰惡凶殘的黑衣鷹犬們解決完畢。
她輕輕地將被割出七條細痕的手掌攤開,隻見傷痕處還有殷紅不停地湝湝湧出,她對著來俊臣微微一笑,說:“來大人,奴家這招叫做‘以血祭血’,即是以奴家之血來殺人,再以死去之人的血來補償奴家所需的血。此後周而複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奴家沒有任何不適不說,功力還會大大增加,而且,奴家殺人的招式亦會愈來愈美。”
來俊臣冷冷一笑,那條於他顏上盤旋龍卷、嘶吼暴戾、殘暴肆虐的黕黑夔龍蠕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夔龍雙目圓睜,觸須畢張,將他那張本來就不俊逸的臉襯得更加猙獰恐怖。他目光陰冷地盯著纖瘦的她,灼灼的目光似要將她的身體盯出個大洞來,過了一會兒,他才喟然歎息一聲道:“沒想到,沒想到……壽春王府還真是臥虎藏龍啊。”
她聞他此言,卻不滿地努起含朱櫻唇,眸子裏麵的熠熠光芒一瀉而過,她不由得糾正道:“不關壽春王府的事,奴家直接聽命於虛嬛王室。”見來俊臣麵上的神色微微有了變化,她又道:“來大人,其實有一個辦法可以兼得魚與熊掌,那即是:來大人你去死。隻要來大人死了,就什麼都解決了,奴家既可以不用死,也可以不供來大人一生玩樂折磨。而且,還可以為民除害,大人您說,這一箭三雕的事奴家又何樂而不為呢?”
來俊臣不禁大笑,“要本吏死?哈哈哈哈……那也要看殊晉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呢?”
她耷拉著腦袋,敷以薄粉的雙靨染上了胭脂的淡淡紅,鴉鬢細碎的絨發被一瀉而下的銀色清輝鍍上了薄薄一層光芒,燦然生輝。她淺淺一笑,柔聲道:“那來大人不如試試看,看殊晉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殺了大人你?”
來俊臣冷冷一哼,“本吏奉陪。”
話罷,他轉身一揮袖擺,黑色袖擺飆卷著最勁的風力將他的一對虯龍金剛爪一甩而出。那對虯龍金剛爪比平凡人的手掌要大上一倍,爪身是用赤金的質地鑄造而成的,十隻手爪上麵皆有夔龍身上的鱗片,每一片鱗紋都鐫刻得無比精致清晰,令人可以明白地辨別上麵的分毫。那鱗片上的每一條鱗紋同他臉上的紋飾一樣,皆綴有粒粒光華流轉的赤金雲紋龍小金珠。他將虯龍金剛爪套在修長的雙手上,爪尖頃刻生長數寸,上麵泛著尖銳鋒利的光。
來俊臣將虯龍金剛爪舉過陰冷凶狠雙瞳,朝著她邪肆一笑,道:“殊晉你要小心點,輸了可別怪本吏不憐香惜玉?”
殊晉正襟趺坐,將綠綺古琴平放至她的雙腿上,笑,“不怪。”
來俊臣怒吼一聲,“那就接招吧,本吏好久就不曾遇到真正的高手了。”
殊晉不慌不忙,“自從做了陪媵嫁到大唐,奴家就沒遇到過了。”
來俊臣大笑,“如此正好。”
她也笑,“是,所以今日就一定要分個輸贏。”
來俊臣糾正道:“不是輸贏,而是生死。”
她眸光一黯,道:“是。生死。”
話音一落,她異常冰冷的指尖朝著琴弦一劃而下,蒼古圓潤、韻長味重、音厚聲哀的琴聲倏然一瀉而出。這婉轉而至的清麗琴聲如清澈澄淨的泉水甘醴般汩汩向他湧來,越過映了重重疊疊花影的白色輕紗,漫過如夢如幻的那一河璀璨星光,直直向小亭不遠處的他逼近,眼看那湝湝流動的清越就要將他偉岸高大的軀體淹沒。
像是浸透了滿紙的悲傷筆墨,將他那一抹邪惡陰冷的身影駐留。
天河在那一場悲傷中跌轉,白堊紀時代的洪荒亦在那一瞬間倒傾。
隻是一刹那,她指尖下一一瀉出的如水琴音便在月光下疾速擴散而出,濺起的點點塵埃齏粉在月華銀芒下四射成螢。而後那閃爍著點點熒光的塵埃齏粉在黑暗中捷速移來合攏在一起,須臾,那點點塵埃齏粉竟變幻成一柄鍍染了銀芒清輝的長劍,那長劍在空中登時便連連伸長數尺,銀色劍身不停地逸散出點點清芒之氣,頃刻便將他高大偉岸的身軀籠罩。
她在小亭中冷冷一笑,道:“來大人,這招叫做‘弑心之劍’,您可要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