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秋寶還是決定聽村長的。
大哥二哥把牛牽到了屋前的草坪上。牛鼓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很無辜地看著秋寶大哥手中明晃晃的尖刀和二哥手中的繩子。
秋寶不忍心看殺牛,就去找他爹說話。他爹平時不怎麼說話,尤其是跟他娘,說不了幾句就不說了,一個人悶在那裏,抽一陣兒煙,然後一拍屁股到地裏去了。自從得了這個怪病之後,他爹的話就多了起來,但還是不怎麼跟他娘說。
大哥有什麼話喜歡跟秋寶的二哥說,他們兩個是穿一條褲子的,他們隻聽娘的。秋寶爹就經常跟秋寶說話。
“爹,你見過金翅鳥嗎?”
“沒見過,你是不是聽村長說的?”
“嗯,是村長說的。”秋寶把爹扶起來靠在床上,“村長說他見過。”
“村長說見過就一定見過,我沒見過,但我相信村長。”
“哦,村長還說,金翅鳥能化解災難。”
“村長說能就一定能。”
“可春生說金翅鳥就是鳳凰,鳳凰是不會到我們這個窮山溝來的。”
“傻兒子,春生懂什麼!”
“但春生念過書。”
“念過書怎麼啦?還不是呆在這個窮山溝裏!”
“哦,那我聽村長的,金翅鳥不是鳳凰,金翅鳥會來的,爹的病會好的。”
秋寶爹伸出手,摸了一下秋寶的頭,“秋寶啊,爹暫時還死不了,爹還沒給你娶媳婦呢。”
“我不要媳婦,隻要爹。”淚水在秋寶的眼眶裏打轉。
三
二哥用木盆接了熱騰騰的牛血進來。
師公把牛血塗到秋寶他爹的臉上,一邊塗,一邊念念有詞。
“胸口上要不要也塗一些?”秋寶忍不住問。
師公閉著眼睛在念,仿佛沒聽見秋寶說的話。
秋寶娘聽見了,狠狠地瞪了秋寶一眼。秋寶轉過頭,看見大哥站在他身後,也狠狠地瞪著他。秋寶隻好不作聲,隻看著他爹的臉。
師公終於念完了。牛血像糊泥巴一樣糊在秋寶他爹的臉上。黑紅的牛血沿著他爹的脖子往下流,流到衣服裏麵去了。
“我保管三天過後就沒事了。”師公甕聲甕氣地說。
秋寶娘聽師公這麼一說差點給他下跪,說:“三天?就算是三個月見好,也謝天謝地了。”
師公扛著秋寶他娘打發的一腿牛肉翻山越嶺走了。
“給村長也送一腿去吧。”秋寶他爹說。
“憑什麼要送給他?”
“你懂什麼!他是村長,明年開春,他家的牛會幫我們耕地的。”秋寶他爹的胸口又痛了,嘴巴一裂,臉上快要幹了的牛血像大旱時的田地一樣跟著裂開了。
秋寶娘雖有幾分不情願,但聽自己的男人這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隻好對秋寶說:“秋寶,你去吧,給村長家送一腿牛肉去。”
四
秋寶扛著一腿牛肉向彩潭的方向走去。村長家就住在彩潭附近的針鬆林子裏。
秋寶走到彩潭的時候,一眼看到草坪裏拴著幾頭牛,春生家的、胡媽家的、桂花家的……
春生手裏拿著一根很粗的繩子正在給牛腳下套。
“你爹呢?”秋寶問。
“我爹去追師公了。”
“追師公幹什麼?”
“祛邪。”
“你家也要祛邪?”
“村裏家家戶戶都要。”
秋寶沒聽明白,他加快了腳步。一路上,他看到越來越多的人牽著牛前往彩潭的草坪。
秋寶到村長家門口時先瞅了一下村長家屋側的牛欄。村長家的大水牯還在,正在白沫橫飛地咀嚼著一把枯草。
“村長,村裏人都去殺牛了。”秋寶把一腿牛肉擱到村長家的桌子上。
村長沒作聲。
“村裏要是連一頭牛都沒有了,那明年春天拿什麼耕地?”
村長透過窗戶瞟了一眼自家的牛欄,然後望著彩潭的方向,還是沒作聲。
“村長,金翅鳥會來嗎?”
村長終於把目光收了回來。
“秋寶,我問你,你的胸口痛不痛?”
“不痛。”秋寶使勁地搖了搖頭。
村長狐疑地盯著秋寶看了一陣兒,又問:“真的不痛?”
“不痛,村長,我要是騙你不得好死。”秋寶發誓。
“村裏人人都說你傻,其實你一點兒也不傻。”村長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娘、我大哥和我二哥都說我傻。還有春生,春生也說我傻,隻有我爹從來不這樣說我。我爹還對我說要相信村長。”
村長苦笑了一下,又轉過身去望彩潭的方向。
“金翅鳥再也不會來了,村裏要出大事了。”
“你不是說村裏一出大事金翅鳥就會來嗎?”
“那是從前,現在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秋寶覺得村長說的話有點深奧,但他相信村長。村長說不會,那肯定就不會,村長說要出大事,那肯定就會出大事。
五
秋寶從村長家出來的時候,春生他爹回來了。他跑了十幾裏地都沒有追上師公。“他娘的,扛著一腿牛肉還跑得比兔子快。”
沒有師公,殺了牛也沒用。大家站在草坪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站在這裏幹嗎?都把牛牽回去。”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聽村長的。”有人嘀咕。
春生他爹突然捂緊了胸口,慢慢地蹲了下去。
“爹,你是不是胸口又痛了?”春生放下手中的繩子。
“可能是跑得太急了。”春生他爹喘著氣說。
“一定是跟我爹一樣,被鬼魂撞了。”秋寶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爹才是,你們全家都是。”春生對著秋寶呸了一聲。
秋寶看到春生眼裏要噴出火來,一下子嚇住了。
“不要跟秋寶一樣,你那幾年書都白讀了,他傻你也跟著傻。”春生爹衝春生使了一下眼色。春生這才攙扶起他爹,牽著牛離開了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