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吉狄馬加的詩(1 / 3)

吉狄馬加的詩

西部頭題·西部中國詩歌聯展(五)

作者:吉狄馬加

吉狄馬加,彝族,著名詩人、作家、書法家。1961年生於四川大涼山。1982年畢業於西南民族大學中文係。現任青海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兼任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長,中國詩歌學會顧問。已在國內外出版詩文集四十餘種。獲全國第三屆新詩(詩集)獎、第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詩歌獎、四川省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柔剛詩歌獎(榮譽獎)等。2006年被俄羅斯作家協會授予肖洛霍夫文學紀念獎章;2006年保加利亞作家協會為表彰他在詩歌領域的傑出貢獻,特別頒發證書;2014年獲南非姆基瓦人道主義大獎。2007年創辦青海湖國際詩歌節,擔任組委會主席和“金藏羚羊”國際詩歌獎評委會主席。其作品單行本被譯成英、法、德、俄、韓、西班牙、意大利、捷克、塞爾維亞、羅馬尼亞、波蘭、保加利亞、馬其頓等文字,在近二十個國家出版發行。

自畫像

風在黃昏的山岡上悄悄對孩子說話,風走了,遠方有一個童話等著它。

孩子留下你的名字吧,在這塊土地上,因為有一天你會自豪地死去。

——題記

我是這片土地上用彝文寫下的曆史

是一個剪不斷臍帶的女人的嬰兒

我痛苦的名字

我美麗的名字

我希望的名字

那是一個紡線女人

千百年來孕育著的

一首屬於男人的詩

我傳統的父親

是男人中的男人

人們都叫他支呷阿魯

我不老的母親

是土地上的歌手

一條深沉的河流

我永恒的情人

是美人中的美人

人們都叫她呷瑪阿妞

我是一千次死去永遠朝著左睡的男人

我是一千次死去

永遠朝著右睡的女人

我是一千次葬禮開始後

那來自遠方的友情

我是一千次葬禮高潮時

母親喉頭發顫的輔音

這一切雖然都包含了我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正義和邪惡的抗爭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愛情和夢幻的兒孫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一次沒有完的婚禮

其實我是千百年來

一切背叛

一切忠誠

一切生

一切死

啊,世界,請聽我回答

我—是—彝—人

回答

你還記得那條通向吉勒布特{1}的小路嗎?

一個流蜜的黃昏她對我說:

我的繡花針丟了快來幫我尋找

(我找遍了那條小路)

你還記得那條通向吉勒布特的小路嗎?

一個沉重的黃昏我對她說:

那深深插在我心上的不就是你的繡花針嗎?

(她感動得哭了)

注釋:

{1}吉勒布特,涼山彝族腹地的一個地名。

反差

我沒有目的

突然太陽在我的背後

預示著某種危險

我看見另一個我

穿過夜色和時間的頭頂

吮吸苦蕎的陰涼

我看見我的手不在這裏

它在大地黑色的深處

高舉著骨殖的花朵

讓儀式中的部族

召喚先祖們的靈魂

我看見一堵牆在陽光下古老

所有的諺語被埋進了酒中

我看見當音樂的節奏爬滿羊皮

一個歌手用他飄忽著火焰的舌頭

尋找超現實的土壤

我不在這裏,因為還有另一個我

在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土牆

我原來一直不知道,以色列的石頭

能讓猶太人感動

遠遠望過去

土牆在陽光下像一種睡眠

不知為什麼

在我的意識深處

常常幻化出的

都是彝人的土牆

我一直想破譯

這其中的秘密

因為當我看見那道牆時

我的傷感便會油然而生

其實牆上什麼也沒有

自由

我曾問過真正的智者

什麼是自由?

智者的回答總是來自典籍

我以為那就是自由的全部

有一天在那拉提草原

傍晚時分

我看見一匹馬

悠閑地走著,沒有目的

一個喝醉了酒的

哈薩克騎手

在馬背上酣睡

是的,智者解釋的是自由的含義

但誰能告訴我,在那拉提草原

這匹馬和它的騎手

誰更自由呢?

我曾經……

我曾經在祁連山下

看見過一群羊羔

它們的雙腿

全部下跪著

在吮吸媽媽的乳頭

它們的行為讓我感動

尤其是從它們的眼睛裏

我看到了感恩和善良

也許作為人來說

在這樣的時候

我們會感到某種羞愧

也許我們從一個城市

到了另一個城市

我們已經記不清楚

所走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