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們看到她蒼白麵容上突然煥發的神采,是因為說到了那個名字。這麼多年了,大家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眾人心裏隻覺悲哀,再古板老邁的臣子也沒覺得皇上這份隱晦的感情有什麼不對!
她微笑,竟然換了對自己的稱呼,“天景自幼便頑皮難纏,很多老大人都是知道的。做了這十三年皇帝,更是沒少和各位為難較勁鬥心思,那都是過去了。在堂上的各位大人都比天景年長,是天景的伯伯叔叔和兄長,各位大度,想必是不會和天景一介小女子計較。天景當了這些年皇帝,也累了,今天就想再做一回小女子,希望各位長輩和兄長能疼惜天景的不易,千萬守住昀城,不然天景到了那邊,會被父皇和列祖列宗罵的!”
她說著行下禮去,竟是女子對長輩所行的半跪之禮。
臣子們有的在暗暗抹淚,有的趕忙還禮,這時不是誰說了一句,“皇上,臣陪您上城去!”
這句話瞬間引起一片共鳴,所有的臣子,包括平日裏最膽怯怕事的也都挺起了胸。這個病弱女子的盈盈一拜,激出了他們骨子裏的或多或少的血性。
大淵官員的服色,五品以下是綠色,五品以上是紅色。在陰寒如鐵的初冬清晨,在將明未明的天色裏,一大群著紅袍的高品階官員,就像一大團簇簇跳動的火,伴著皇帝的禦輦,向昀城的東城門燃燒過去。
城下的陳氏兄弟愣住了。陳天景真的上城來了已經讓他們詫異,更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文武百官居然全跟著上了城來。陳天景還真是有手段啊,怎麼能把這些各懷心思的官員一起帶到這最危險的地方來。
天景抱緊手爐,努力讓自己站穩而不發抖,隻是她再也不能像當年對謝午華那樣亮起嗓子大聲喊話了,她向下看了一眼,果然有很多百姓已經被趕到城下了,他們嚇得抖抖索索,哭天喊地。她向身旁的一名虎翼道,“你跟他們說,讓他們立刻放了這些百姓。”
虎翼個個內力深厚,聲若洪鍾,向城下傳了皇上的話,在空中激起嫋嫋回音。
陳勉秋正要吩咐放人,陳勉睿阻止道,“哥哥,你急什麼,我們有這兩千人質在手裏,正好再和陳天景拖一會兒。你沒見她穿得有多厚,可見傳言不錯,我們再和她拖一會兒,這麼大風雪,她肯定吃不消的。”
陳勉秋本來就不同意弟弟的做法,現在見到陳天景這個病弱女子真的上城來換百姓的命,已是愧到無地自容。不想弟弟竟然要耍賴反悔,他怒從心頭起,顧不得什麼兄弟齊心了,厲聲吼道,“陳勉睿,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麼可以言而無信!立刻放人!不然別怪我跟你翻臉!”
被兄長疾言厲色的一吼,陳勉睿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但他城府深,明白現在不是兄弟們嘔氣的時候,自嘲一笑,向身邊副將吩咐道,“把百姓全放了。”
方如海在側一言不發,隻看著城上那個女子,心裏竟有些惋惜。
天景見百姓們被釋放脫險,心裏一寬,越發覺得寒冷難熬,身上幾乎已經僵了。可她知道,自己既然已經上來了,要麼是叛軍退去,要麼是自己死去,除了這兩種情況,自己是不能下城的,不然對守城軍的軍心將是巨大的損傷。
她吸口氣,冷凜的空氣入肺,刺得胸口一陣劇痛。然後就有一股腥甜往上湧。
天景使勁壓下那股血腥氣,正想再對城下叛軍說些什麼,陳勉秋她比較了解,此人性情敦厚善良,極講禮儀規矩,若要攻心勸降,就要從他先入手。
正在這時,她看到叛軍後陣突然有些亂象,她心中一喜又是一驚,想那肯定是允炆,他沒聽自己的話去找賀雲陽,不知從哪裏搬了些兵就趕回來救她,這個傻孩子,他能搬回來多少兵,他這就是回來送死的呀?他死了,大淵以後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