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明帝看看孩子的臉,再看看那處關鍵部位,看了幾個來回後拂袖而去,出門前扔下陰沉沉兩個字:怪物!
這個怪物後來有了個名字,叫賀雲陽。
出了滿月,秋荻夫人和嬰兒就被一紙詔書發配到了齊朝皇宮最荒僻的院落,秋蟬閣。一住就是十八年。秋荻當年所獲聖寵無雙,十八年裏被寒冰般的冷落,應該也是無雙的。
這就是關於秋荻夫人與其子賀雲陽,因何是齊朝皇室中境遇最淒慘的一對母子,最官方最權威,也最被宮女內侍們津津樂道的版本。
賀雲陽此時正站在母親的寢室門口,隔著簾幕行禮,輕聲道,“母親,我回來了。”
一個輕柔卻冷淡的女子聲音幽幽應道,“嗯,回來就好,你先去休息吧。”
賀雲陽輕歎一口氣,轉身離去。這是他與母親最常用的對話方式和內容。在母親口中絕對聽不到“累了吧?想吃什麼?怎麼瘦得這樣!聽說你生了病,母親好生擔心”之類的關切和安慰。
他們母子甚至很少見麵。也是,如果他是女子,那麼母親看著一張與她年少時酷似的美麗容顏,一定是又欣慰又驕傲。可是老天偏偏開了個很不好笑的玩笑,世上哪會有一個母親,願意麵對兒子時,就像是麵對鏡子。
他想母親一定是恨他的,因為他的降生使她失寵至今,她當然恨。也許在母親內心深處,也盼望著他能早點死掉。
這件事從前每每想到心裏都很難受。但今天再想起,他釋然一笑:無所謂的,反正從那個月夜開始起,他就是為她而活的人,隻為她而活!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桌前坐下,鋪開那方寄思帕,提筆寫字。
天景現在又常後悔把寄思帕給賀雲陽了,原因嘛,她真是沒想到賀雲陽的字寫得那麼漂亮,清麗秀雅,灑脫飄逸,又蘊含著風骨剛毅。“字如其人”對他來說,是絲毫不差的。
可她的字就不好看了,反正和她這個人相去甚遠。間架結構還行,最大的缺點是沒有力度。錦陽帝曾經給她的字很恰當的評價,“天景的字倒很像絨絨,字形還算漂亮,隻是軟趴趴的,沒筋骨沒力道。”
自尊心超強的天景公主,怎麼好意思把自己像絨絨一樣軟趴趴的字放在賀雲陽麵前現眼。但帕子已經給他了,再要回來也不好,況且賀雲陽一定是不肯還的。
偏偏他拿到帕子以後,就很熱衷於在上麵寫字,在收到另一方的消息時,寄思帕會發熱,天景的這一塊,時常會熱乎乎的,隔著衣袋也能感覺到,那些或簡單或絮叨的話她都會看,一直看到那些字漸漸消失,然後就把帕子放回口袋,等待它下一次發熱。
這一天,當她再次打開溫熱的絹帕,上麵熟悉的字跡寫著,“天景,我回宮了,今晚我們在銀月原見麵,好不好?”
她抿唇一笑,提筆回了一個字:“好!”
放下筆,她左右端詳,覺得這個好字,寫得真是好啊!
這一晚是陰天,銀月原上沒有月光,不過天景帶了盞小巧的風燈來。於是有一團橙黃色的光籠著他們,而在這溫暖光團之外,銀月原沉睡著,夜色沉沉,萬籟俱寂。
“天景,你師門中的規矩可是很嚴苛的嗎?”
天景愣了一下,他們本來一直在說沒什麼意義但很有意思的話,賀雲陽怎麼突然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她的師門規矩……是說翊雪姐姐給她立了什麼規矩嗎?回想一下,似乎除了不許和為師頂嘴這一條之外就沒有了,其實就連這一條,有時也是形同虛設。也就是說,她的師門是沒有規矩的。
但這樣告訴賀雲陽肯定會被鄙視。沒規矩的師門,通常會被理解為很差勁,很沒有檔次的師門。嗯,她不能直接說,得以攻為守才行。
“你問這幹嗎?上次小吱肯定告訴你我師傅不是人,而是妖類。怎麼,你害怕了?”
“我為何要害怕?”他笑得爽朗,“我可從來沒覺得妖有什麼可怕之處。都說妖會吃人,可人難道不吃人嗎?隻是人吃人的方法斯文一些,不至於生吞活剝罷了。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的人被人吃掉,有幾個是進了妖怪肚子的?我連人都不怕,會怕妖?再說了,”他促狹地瞅她一眼,“如果你的師傅真是人類我反而不信了,什麼樣的人能教出你這古靈精怪的丫頭來?我猜你師傅肯定是沒給你立什麼規矩,才慣得你這樣。”
“慣得我哪樣了?既然猜到你還問什麼?”天景被他一語點破,沒了麵子,嘟著嘴假裝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