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姐姐……”曾靖霖喉嚨幹澀,低聲輕喚。計煙籮早聽到有人前來,卻沒想到竟會是曾靖霖,不由又驚又喜,道:“曾兄弟,是你?!”
“是我,計姐姐,我來看你啦!”曾靖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向她走近。一日不見,計煙籮略顯憔悴,發髻微散,麵露倦怠,然而她雙目炯炯,盈滿期待之光,在她臉上竟不見一絲一毫的愁容。曾靖霖看著計煙籮的臉,甚感驚奇,不禁問道:“計姐姐,你怎麼……”
計煙籮卻放下手中活計,起身驚喜問道:“曾兄弟,外麵守備森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曾靖霖道:“是大磐子幫我進來的。若隻有我一個人,怕還進不來看你呢。”
“原來是熾磐王子。”計煙籮點了點頭,上前拉住了曾靖霖的手,高興道:“曾兄弟,沒想到臨死之前你還有心上來看我,我真是好高興。謝謝你啦!”
曾靖霖見此時計煙籮笑得嫣然,但一想到不久之後她便要被行刑處死,心中仍是不由自主地哀傷,他低頭抽噎道:“計姐姐,對不起。你身陷囹圄,我……我卻沒用,無法幫你逃離……”
計煙籮伸手撫摸著曾靖霖的腦袋,展顏笑道:“傻子!此番我麵臨的是什麼樣的局麵,我自己心裏清楚得很,你能冒著風險上來看我,我已經很高興啦。莫要再說什麼對不起啦!”
計煙籮這麼一說,曾靖霖心中更是難受。他道:“計姐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你就這麼被他們殺害!我……我就算想盡一切辦法,也要將你救出來!這……這可是我之前向你說過的,我一定會做到!”
計煙籮聽他說得激昂,卻是奇道:“你有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嗎?卻是什麼時候?”
曾靖霖道:“就在那夜,乞伏公府要殺我之時,‘追風’救我一命,情形緊急,你要我趕快先走,我雖然走了,可是我走前向你說過‘我一定會回來救你的’……”
計煙籮不禁莞爾道:“你這麼一說,我記起來了。是的,你有說過。不過沒想到你居然記得這麼清楚。”
曾靖霖又急道:“那是當然!那時候乞伏公府要殺我,我以為自己死定了,心裏有幾句肺腑之言想要跟你說的,卻沒機會說出。”他心裏想著,此番若再不將心裏的相思之情說出,恐怕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他頓了一頓,深吸口氣,心中將告白之言反複醞釀,漲紅著臉,開口道:“計姐姐,其實,我對你……”他說這番話之時,卻不敢去看計煙籮雙眼,隻怕一迎上那溫柔似水的眼,自己又要口吃結巴,緊張得說不下去了。他有意瞥向別處,目光不經意落在了計煙籮身後桌上,卻見桌上疊滿了一堆折得煞是精巧的紙鳶,紙鳶數量頗多,整整齊齊擺放在另一疊細細薄薄的小紙片旁邊。原來方才計煙籮手中“沙沙”忙活的,竟是在折著這些紙鳶。這些紙鳶曾靖霖看得甚是眼熟,竟跟小時候商奉靈所教之法如出一轍。
曾靖霖一見紙鳶,那些“肺腑之言”尚未出口,便即驚道:“咦?計姐姐,這些紙鳶都是你折的?”
“是啊。是商大哥教我的。”計煙籮回頭看著桌上紙鳶,展顏笑道,“他教我的時候說:在折紙鳶的時候,心裏要強烈地想著一個願望,等到你折到第一千隻時,這一千隻紙鳶便會活過來,紛紛飛上天上,將你的願望帶到天上的神明身旁,說與神明聽,神明便會幫你實現這個願望。”
一聽計煙籮說起商奉靈,曾靖霖便麵紅耳赤,一顆心噗噗直跳,小心問道:“計姐姐,有個疑問我一直想問你,可是卻沒有機會……那便是你跟商大哥之間,到底怎麼會認識的?”
一想起商奉靈,計煙籮眼中便綻放出無限柔情,道:“他那次身受重傷,獨自一人走到神壇小屋裏,是我將他救下,這才相識……”想起跟商奉靈相處的那段日子,計煙籮雙頰不自覺地便泛起緋紅,語氣中滿懷著深情,道:“我一輩子呆在神壇,沒有離過大漠一步。是商大哥跟我講了許多外麵的事情,是他教了我許多不曾接觸過的東西,也是他教了許多道理,讓我生平第一次心裏生出一種情竇萌芽的感覺……”計煙籮生長在北方鮮卑,雖有一半漢人血統,卻不像南方漢家女子一般含蓄委婉,羞於啟齒感情之事。她拿起桌上的一隻紙鳶,咧嘴輕笑道:“雖然我已被大王、祝官當做棄子,交予禁軍,關在這刑明塔內,在劫難逃,但我卻一點也不害怕。因為隻要一折起商大哥教予我的紙鳶,我心裏便會升起一種感覺,好似商大哥就在我的身旁,讓我感到無限的安心。”她看著手上的紙鳶,眼裏閃射出一股堅定的心念:“我心裏相信,隻要……隻要折滿一千隻紙鳶,商大哥便會真的出現,踏著清風,披著鬥篷,闖入塔內,將我救走……”
原來她心中一直深信著紙鳶會幫她實現願望,而她的願望便是商奉靈現身於此將她救出。無怪乎值此生死之際,她竟一點擔憂之色也無,相反眼中卻是充滿了曾靖霖難解的想與期待。曾靖霖此時算是徹底明白了計煙籮對商奉靈的心意感情,不由晴天霹靂,心如死灰,一時接受不來,呆立當場。計煙籮見他神色古怪,不由關切問道:“曾兄弟,你怎麼了?”
曾靖霖內心酸楚,喉嚨哽咽道:“沒……沒事……”他顫抖著身子,微微定神,又道:“商大哥是個極好極好的人,我隻是……隻是替計姐姐感到高興……”
“是啊,雖然他表麵冰冷,但是他內心其實深藏著對每一個人的關切。”計煙籮一想到商奉靈的好,內心就不自覺地泛起一陣暖意。她又惦念了商奉靈一會兒,這才想起曾靖霖有幾句“肺腑之言”尚未說出,不由問道:“曾兄弟,剛才你說你有幾句肺腑之言要對我說,卻是什麼?”
既然計煙籮對他無心,隻對商奉靈有情,此時此刻,曾靖霖又怎好將自己對她的衷腸說與她聽?他忙道:“沒有沒有……我隻是……我隻是想說,我一直把計姐姐當做親姐姐一樣看待,我……我實在是不願見計姐姐就此命喪壞人手上……”他心亂如麻,越說越是語無倫次,“計姐姐,你放心,就算你喜歡商大哥……我也還是會繼續想著一切辦法,把你救出來的……”
計煙籮見他說得誠懇,臉上一剪眉黯發自內心,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感動,道:“曾兄弟……沒想到你對我這麼好,真是多謝你啦……”曾靖霖強做歡笑,計煙籮看著她,道:“如果……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個將死之人的話,那麼,你就真把我當做是你的姐姐吧。我也把你當做是我的弟弟。”
曾靖霖忙道:“怎會介意?我求之不得呢!”
計煙籮伸手撫摸起曾靖霖的臉頰,安慰他道:“小霖兒,你放心,隻要你計姐姐我將紙鳶折到了第一千隻,這些紙鳶便會紛紛飛向天空,將你的商大哥帶來救我啦!”她此時已把曾靖霖當做弟弟一樣看待,是以對他的稱呼也從“曾兄弟”換為“小霖兒”了。
曾靖霖將臉埋在計煙籮手上,臉上淚珠不住簌簌而落。他見計煙籮現在內心抱有希望,雖然夢幻,但卻令她在此情此景之中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歡樂,卻也不忍破壞她的心情。
“是……是啊,商大哥那麼厲害,一定會過來,將你從這裏救走的。”他趕忙將淚水抹去,看著計煙籮點頭咧嘴微笑:“計姐姐,我……我現在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計煙籮溫柔一笑,又拿起一張小紙片,輕輕折起,道:“要不,小霖兒,你就幫我數數看,我已經折了多少紙鳶了,可好?”
“好!好!”曾靖霖點了點頭,在床沿坐下,拿起桌上的那疊紙鳶,開始一隻一隻的數了起來。他內心苦澀,臉上堆滿說不出的淒涼。窗格外微光斑駁,射在計煙籮的身上,曾靖霖看著她巧手翻折,一臉認真,心頭泛起一股不知是惆悵,還是哀傷的情感。此時塔內寂靜,沙沙細響。隻聽得到曾靖霖細細數道:“一……二……三……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