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曾靖霖醒來之時,已是翌日午時。
他已不記得昨晚他是什麼時候回房躺下的,他隻記得昨夜執名園紛亂之後,便下了一場雪,恍恍惚惚之間,他便被孫碧秀拖進廂房內休息。昨日一天的折騰,讓曾靖霖身心俱疲,在床上躺了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之間,做了許多噩夢,一會兒夢見“高子午”那爬滿紅色蠕蟲般瘡疤的臉,一會兒又夢見計煙籮被禁軍捉去懸在架子上放火燒死。等他睜眼醒來之時,才發現自己已躺在廂房裏柔軟的床上,白日的陽光透過窗框射了進來,照在他的身上,為隆冬深寒平添了一絲溫暖。
曾靖霖環顧了一下屋裏,卻不見孫碧秀的身影。
曾靖霖下床穿衣,推開房門,剛好碰上前來送飯的餘嬤嬤。曾靖霖便問道:“我娘親去哪了?”餘嬤嬤答道:“孫夫人一早便出去了。說是要找祝官大人一起商議重塑曾公子您體內經脈之事。”曾靖霖“哦”了一聲,又問道:“餘嬤嬤,我問你,你可知計姐姐被關在什麼地方麼?”餘嬤嬤想了一想,道:“曾公子問的是神女吧?她現被關押在刑明塔上,由禁軍守著,據說不日之後便要處死了呢!”一聽聞“處死”二字,曾靖霖心中便揪的一緊,又繼續問道:“那刑明塔卻在何處?”餘嬤嬤轉身指給曾靖霖看,道:“那刑明塔在執名園深處,自先王設立了執名園以來,便是作為關押犯錯的神女之所。”她看向曾靖霖,臉上浮起一絲狐疑,問道:“曾公子,你問刑明塔所在,該不會是想搭救神女吧?”曾靖霖麵上一窘,卻不知如何作答,隻道:“你休管!”那餘嬤嬤不依不饒,又道:“曾公子,明眼人都明白,神女這次是死定啦,誰也救不了啦!經過了昨晚的事兒,祝官大人將神女交給了大王,大王又將神女交給了禁軍,現在連大王出麵都沒用啦,曾公子你現在去那兒不是討沒趣麼?”曾靖霖也明白憑自己之力,想去救計煙籮簡直癡人說夢。可是無論如何,他心裏著實放心不下,一想到計煙籮如今就被囚禁關押在那不知怎樣恐怖的黑漆漆的塔中,隨時準備著要被行刑殺害,他心裏就難過焦急得不行。餘嬤嬤還在他耳邊聒噪著,曾靖霖不再理她,撇下她一人,一溜煙地便往刑明塔方向而去。
依著餘嬤嬤的指示,曾靖霖在執名園內一路穿行,不久便遠遠看到了一座三層高的八角高塔,那塔瘦削挺拔,古樸雄渾,塔身上刻滿浮雕,皆是姿態各異的龜蛇圖案。塔底的入口之處有六名鎧甲士兵值守,穿著打扮皆與昨夜禁軍相同,曾靖霖心中暗想:“看來這裏就是刑明塔了!”他小心向前,問那幾名士兵道:“幾位大哥,請問此處是否便是刑明塔?”
那幾名禁軍遠遠地便望見曾靖霖靠近,不知他要幹嘛,臉上皆是戒備之色。其中一人喝道:“這裏是刑明塔,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又有一人見曾靖霖一臉孱弱,卻孤身至此,不由奇道:“你小子是誰,來此作甚?”
曾靖霖一聽果是刑明塔,不由喜道:“太好了!那計……神女便是關押在此了?幾位大哥,麻煩你們行行好,我是神女的朋友,讓我進去見見她吧!”
一聽是要進塔裏見計煙籮,那為首的禁軍頭領不由眉頭一皺,揮手便作趕他離去,道:“開什麼玩笑!神女叛國通敵,褻瀆神明,如今可是重犯,豈是你想見便能見的?”
曾靖霖懇求道:“這位大哥,拜托拜托,就見一麵就好!就見一麵就好!不會耽擱太久的,見完之後我馬上離去!”
“見一麵也不行!趕緊哪兒涼快滾哪兒去,不要呆在這兒礙你大爺的眼!”無論曾靖霖如何哀求,那幾名禁軍士兵就是不肯,大手一揮,臉上堆滿不耐煩的神色,像趕蒼蠅似的將曾靖霖轟得遠遠的。
曾靖霖碰了一鼻子灰,心神黯然,但卻流連在塔外不遠之處徘徊,不甘就此離去。他抬頭看著塔上緊緊閉合著的窗格,心中想著:“若無人搭救,計姐姐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可是她如今落在禁軍手裏,為穩軍心,乞伏乾歸怕是不會出麵救她,而乞伏熾磐在此件事情之上恐怕也是幫不了神女。若去請娘親孫碧秀幫忙,孫碧秀此時隻盼那個假冒高子午的柔兆能將他體內“生死脈”盡數化解,斷不肯插手閑事。至於那柔兆,就更不必說了,昨夜為了執名園安然無恙,還是她主動將計煙籮交出來的。
一想到計煙籮死局已定,沒人會願意幫忙救她,曾靖霖不禁悲從中來,愴然大哭。哭了一陣,他忽地想到錢塘老家被查封之時,孫靈秀在行刑台上也是死局已定,最終全賴盧於先出手硬劫法場,這才僥幸得脫,保得性命,不由想道:“唯今之計,靠求情他人無用,隻能以武力殺進刑明塔內,才能將計姐姐救出來了。”可是一想到自己半分內功武力也無,要說闖進去救計煙籮,那簡直是天大笑話。一念至此,向來安於天命、豁達大度的曾靖霖,平生第一次深深惱怒起自己體內的“生死脈”來:“若不是一生下來就患有‘生死脈’,練不了氣息武功,現在又何以會眼睜睜地看著計姐姐被行刑處死而無能為力?”
他懊惱地抱頭蹲下,不斷錘擊著自己的身體,宣泄怨氣。
“如果我會一丁點兒功法武藝,那我便可以闖進去將計姐姐給救出來,又何須像現在這般如此束手無策!”
功法!
武藝!
他暗暗跺腳,忽地腦內靈光一閃,想起了離開錢塘,前往建康一行時,就在那車廂之內,外公要他將天師道的修道長生之法《天地同壽》好生記誦。他知道多年以來,外公都是靠這套功法抑製他體內“生死脈”,而這套功法除了可以推行他體內的逆行經脈,於臨陣殺敵之時,亦是所向披靡。他一想到此,不由一拍腦袋,道:“是啊!外公曾將《天地同壽》功法口訣傳授於我的!我怎麼給忘了!”他親眼見識過孫敬遠與孫碧秀“天地同壽”的厲害,想到可以用此功法攻進刑明塔,救出計煙籮,一顆心便撲通撲通跳得好快:“如若……如若我學了‘天地同壽’,那便有辦法救計姐姐啦!”雖然他向來對修煉這些長生之法無甚興趣,但是為了救計煙籮,不要說做自己平日不感興趣之事,便是要他去做他十分厭惡之事,隻要不違反他自小所學的仁義道德,他也會盡力去做的。“雖然我身患‘生死脈’,但是如今經脈已經重塑了四五分,或許……或許已經不會阻礙功法修習了吧?”他心中燃起希望,便決意一試。他一邊在園內走走停停,一邊左右張望,終於在一處曲通幽徑之前發現了一處巨大的石雕假山,他見四處無人,便擼袖爬了上去。假山之內有個恰好可以容身的小空間,曾靖霖大喜,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盤膝坐好,心中努力回憶著孫敬遠當時教他的口訣心法。
“元氣本一,化生有萬。萬須得一,乃遂生成。萬若失一,立歸死地……”
時隔甚久,要想回憶起整篇口訣,頗為不易。好在曾靖霖自小記心就甚好,雖然花了一些時間,但還是將整篇《天地同壽》口訣盡皆回想起來。他雖沒學過任何修道功法,但在錢塘天師道總壇之內,卻也見過天師道弟子們練功的情景,此時他照記憶中那些弟子們練氣的動作進行吐納,倒也練得有模有樣。
不過《天地同壽》作為天師道鎮教神功,內容深奧,晦澀難學。若無一點內功根基和一定的修煉時間便想將其學會,根本便是異想天開。再加上曾靖霖雖然體內經脈重塑了十之四五,但是“生死脈”卻還在,並未完全根除,如此強行便想練功修行,隻會使體內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經脈再次逆行起來。曾靖霖想得天真,不明此中道理,一味隻求速進,在假山之中盤膝修煉了一會兒,便覺全身發熱發痛,“生死脈”發作時的感覺又久違地再次襲來。他冷汗涔涔,一驚之下忙停止修行之法。不再強行修煉,體內經脈陣痛之感便逐漸消散。
“怎麼會……難道……難道在經脈重塑完整之前,我還是不能修習任何功法麼?”
曾靖霖心中甚是不甘,又試著再次強行運功吐納,然而沒一會兒,“生死脈”陣痛之感又再次傳遍全身。這次停下功法之後,劇痛甚久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