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裏她是秦家大小姐,一城之主,守著一方安寧,夜裏她是爹的女兒,活在夢境裏。現實和夢境,似乎慢慢地也不必分得那麼清楚了。
祁傲三人看著秦曦喝下一杯又一杯酒,跟沒事人一樣,不由好奇她何時酒量變得這般好。縱使獨孤昊酗過酒,他頭一回喝這酒,也有些不適應。祁傲是第一個看出秦曦不對勁的人,她神情仍清醒,雙眼卻已迷離不在狀態,伸手攔住她:“這酒涼了,我叫小二端熱茶來。”
秦曦冷笑一聲:“不過是多喝了幾杯,你緊張什麼?”複又對慕容瑛道:“於理你大婚我當然要去,可我私心不會祝福你,因為你不配。”
慕容瑛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變青,終於繃不住變了形:“我不配得到幸福,你秦曦又高貴到哪裏去?克父克夫,你根本是被詛咒的人。”
“慕容瑛!”
“阿瑛!”
兩道嗬斥聲幾乎同時響起,祁傲和獨孤昊雙雙變了臉色,出言阻止。祁傲率先站起來:“我送你回府。”她受不得刺激,好不容易才養回了氣色,不該聽到這些。
秦曦微醉卻沒還保持清醒,慕容瑛說的“克父克夫”她聽得很清楚,或許早已經曆過大痛大悲,這點攻擊她的話還進不去她心裏。
她慢悠悠站起來,坐得久了又喝了酒,身形微晃了晃,祁傲伸手想扶住她,被她揚手拒絕,她定定看著慕容瑛花容失色的臉,不屑道:“這樣甚好,你露出了真麵目,我亦不必與你端著說話。你說我回來秦州不曾拜訪你,可我怎麼記得,那日在船舫上你見到我與獨孤昊坐在一處,那時你的表情可尋不出丁點喜悅。”
“我在你臉上看到的,是怨恨之色。慕容瑛,我說的可有錯?”
“你為了一個沒愛過你的男子背叛和我的情誼,我自問哪點對不起你?從小我沒有兄弟姐妹,世家的女子我唯獨將你看做親姐姐對你親昵,你豆蔻年華有了心事,我聽著受著替你保守秘密,他過生辰我幫你出主意送賀禮,被他羞辱一番也不敢告訴你,怕傷了你的心。我以誠待你,你又是如何對我?”
“我秦家被龍瀟威脅,我爹殞命,是你出賣我不肯施以援手,敢問我有哪一件事對不住你,要你逼我上絕路才甘心?”
這一長篇大論若非染了醉意,隻會爛在她肚子裏,怪隻怪慕容瑛今日一直激她,她氣性再好也有脾氣:“我被詛咒又與你何幹?你要怕死,趁早離我遠一點。”
秦曦自腰間扯下一枚掛佩丟在桌上:“這一頓算是我請,恕不奉陪。”
在場的人自然認得,這掛佩是有一年慕容瑛贈她的生辰禮物,慕容瑛臉色難看至極,她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麼大的羞辱,尤其是當著獨孤昊的麵,她氣急敗壞,冷哼了一聲:“你爹死了,你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若你知道軒王在戰場上送了命,還不要傷心至死隨他一道去了?”
這下連獨孤昊都看不下去,冷眼道:“阿瑛,你今日的話太多了。”
慕容瑛恨極他維護秦曦的樣子,從小到大都是:“她眼裏心裏何時有過你,你還替她說話?”
“夠了!”獨孤昊怒拍桌子,額上青筋凸起,已是不悅到極點。
秦曦看著這一屋子的人,忽覺可笑至極,她何德何能招惹了祁傲對她另眼相待,招惹了獨孤昊對她愛恨交織,招惹了慕容瑛恨她入骨,簡直太可笑了。她睥睨慕容瑛扭曲的一張臉:“生死有命,已不相幹的人,又何必去在意?”
說起不相幹,她與李軒夫妻緣盡,既然他戰死沙場,那便甚好,她連一紙和離文書都省去了。臨了,她給了慕容瑛最後一句:“你好自為之。”
落雨紛紛,秦曦問小二要了傘,小二見她衣著氣度不凡,趕忙拿了一把上好的傘,連銀子都忘記向她要,她想那塊掛配挺值錢,遠夠償付一頓飯錢外加這一把傘,也不提銀子的事。
有這一出,與慕容瑛的一場情誼斷得幹淨,往後亦不用費神應付她,也好。未走出幾步,祁傲撐著傘追了上來,他這人不擅長說安慰人的話,隻道:“方才聽到的,你莫放在心上,往後你不想見的人,不必去見,你不想去的地方,也不必去,你不想做的事,我可以替你去做。”
慕容瑛咄咄逼人,說話實在難聽,她這不在乎的模樣,委實叫人看不透。他明白她的性子,看上去雲淡風輕刀槍不入,實則都默默入了心,一個人受著痛著。
豆大的雨點砸在傘麵上,劈劈啪啪聲響在耳邊,秦曦的心很靜,酒氣這會散了大半,她走得很慢:“她說的難聽,卻是事實不假。”
“這是我的命。”一個人想要逆天改命,是癡心妄想。
爹是她害死的,李軒也是因為她上的戰場,冥冥之中,李軒欠了她多少,她又欠了他多少,早已是一團亂麻,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