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一夜好眠,吃完早膳,穿得漂漂亮亮出門去,一路心情舒暢,我哼了小曲往那攤子走去,果不其然攤子的主人起得比我還早,像是特意準備好候在此處一般,我未想那麼多,眉色悠閑掏出一錠金子放在男子麵前。
看得出他不十分看重錢財,任何人瞧見那錠亮閃閃的金子,都不會無動於衷,而他隻抬了抬眼皮,並未流露出異樣的神色,仿佛我和其他來找他的客人別無二致,他默默收好金子,開始研墨,動作緩慢細致:“姑娘想要什麼?”
我負手而立,笑靨如花:“本小姐想借你的手,尋一個人。”
他並不驚訝:“請講。”
李三郎那樣豐神俊朗的人物很難讓人遺忘,我將他的眉眼五官身姿氣度無不詳盡地描述給攤主聽,我自信對人過目不忘,細數起他的長相特征來像見過他許多次,言無不盡。攤主一邊聽一邊下筆,聽到幾處他略有停頓,漸近半個時辰,一幅畫才算大功告成。
待我將攤主做好的畫捧在手裏來回端詳時,仍有說不出的失望。
不得不歎服那人的畫功純熟老練,單憑我的描述,將一個了無印象的人畫成這般已然不易,無奈我見過那李三郎,再瞧這幅畫,唯獨覺得少了一絲神魂,這世上怕是難有一幅畫能裝得下他的風姿氣質。
其實把這幅畫交給暗衛不愁他們尋不回人,可我仍舊有些小惆悵。突然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極自然地取過我手中的畫,我反應不及想要奪回:“你想見我?”
我聞言一怔,我想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個雨後空山般濕潤清朗的聲音,本想還他一句臭美,奈何看到是他我眼睛裏的歡喜藏也藏不住,嘴角不自覺上揚:“你怎知我會來這兒?”
他眼中神采流轉,卻是徑直越過我:“我來取我的畫。”
竟還有他描摹不出的麵容麼?我趁他不備,扯出他接過的那幅畫,笑盈盈展開一看,躍然紙上是一個騎在小紅馬上耀武揚威的小姑娘,她一身火紅衣裙,手執長鞭,眉眼俱笑,神情傲然爛漫,那肆意的笑容耀眼得令人挪不開眼去。
我嘴巴張得足以塞下一個雞蛋:“這畫上的人,是我——”那時我才學會騎馬特別新鮮,苦苦央求爹幫我找來一匹與我身形相符的小紅馬,在我成功馴服了我的小紅馬之後,我便膽大地騎它上街去了,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打翻攤子也沒撞著人,在街上少有策馬疾馳,不夠痛快,那以後我就決心輾轉去郊外暢快淋漓地騎一次馬。可惜祁傲很少得空,一直沒陪我去。
他神色淡然將畫收回,慢條斯理輕卷好,放入一個狹長的畫盒內,似乎視其如珍寶:“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是你。”
我驀地雙頰緋紅:“我以為偷玉佩時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少時遊曆到秦州,親眼所見一個女孩在街上騎馬,那會兒感覺稀奇,留意多看了兩眼,原來是一個容貌精致靈氣逼人的小姑娘,印象更是深刻,故地重遊,就生了帶走這幅畫的念想。”
“你去過許多地方麼?”從小到大,我都沒踏出過秦州。
他拿起畫盒要走,我快步跟上,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側,他的眉間清遠如山:“從小師傅待我嚴厲,不準我下山,隨他修行了十幾年他方趕我外出曆練,有時一去就是一年。四五年一晃而過,卻是到過不少國家。”
聽覺更加有趣,我眉眼彎彎,好奇寶寶似地追問:“你住在山上?”之前聞到他身上有苦艾熏蒸的氣味,我以為他是仕族子弟。
他白衣飄飄,恍如謫仙,娓娓道來:“師傅早年避世隱居,我拜師後一直住在深山裏,除了我與師傅,再無別人。”
“那豈不是與世隔絕?一整座山就隻有你們師徒二人,孤孤單單的,你不想家麼?”秦府那麼多人圍了我轉,我有時猶感到冷清,要故意搗騰點事情出來,他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裏一住就是十幾年,不是要被逼瘋了?
李三郎領了我拐了個彎走到主道,熙熙攘攘的街上人來人往,沿途到處是攬生意的小販和討價還價的買客,若在平時我鐵定湊上去看瞧熱鬧了,然而待在他身邊我出奇的心靜,滿心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過去,明明他什麼都沒做,舉手投足也無特別之處,但我就是挪不開眼去。或許他本身就是一種惹人心動的存在。
“山上的日子清苦卻也充實,我師傅是一個博學多識之人,他教我立世的本領和做人的道理,於我而言,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早已視他為父親一般的親人。要不是他趕我下山,我可能一輩子不會離開。”
聽上去他的師傅是個很了不起的人物,表麵對他嚴格實則疼愛有加,不亞於我爹對祁傲的看重之情:“還好你那師傅狠心趕你出來,否則便沒了今日你我的遇見。”
他黑眸微動,若有深意道:“我想你和我的緣分,絕不止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