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選擇赴死,為的是另一個人能活下來。他為了對先帝的承諾,丟下我,一個人孤獨赴死。
我第一次嚐到了滅頂的滋味,隻為爹的死,隻為李三郎殺了我爹。
我柔情盡付的男子殺了我的至親,我焉能不痛?他說要懇求我爹將我嫁給他的話猶在耳邊,轉眼我和他之間便橫亙了殺父之仇,我和他怎麼會有殺父之仇呢?
齊帝道:“軒,我保住了皇位,你也保住了她。”
站在我爹屍體前的李三郎莫名地沉默著,沒有回應。
我和祈傲等了很久,直到周圍恢複安靜,他才拖著我離開,我眼看爹的屍體消失在我的視線中,可我使不出一點力氣掙紮,我麵對不了這樣一個巨大的變故。
山莊不再安全,甚至連秦州也危機四伏,城主遇刺的消息被封鎖得很好,夜晚安靜如常。
祈傲一路帶我走的都是偏僻的小巷,隻為躲開那些可能追殺而來的敵人。午夜時分,我和他在城郊一處簡陋的瓦房中落腳,又冷又餓。我神情呆滯,麵色蒼白如紙,他扶我坐下,又找來十幾塊形狀不一的斷木,生起火讓我取暖。和我同樣出身金貴的祈傲,是什麼時候學會做這些的呢?
他安靜地坐在我身邊,時間久了,像座雕像,一動不動,眉目之間是少有的壓抑和隱忍。
這場變故來得太突然,不過一夜之間,我就從雲端摔倒了地上,此刻渾身汙濁,狼狽之極。
我喃喃道:“祈傲,我爹不光是秦州的城主,你也不光是他的學生,對麼?”
祈傲身體僵直,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失去了爹,很快也要失去你了,對麼?”
以前聽出海的漁民說過,海上的暴風雨來之前,海麵總是格外平靜。祈傲是爹唯一一個學生,常年身處秦州,很少出去遊曆,可連爹都無法預料到身死的下場,他卻能洞悉先機,起碼保全了我的性命,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是一般人?
我身邊最親的人對我隱瞞了這麼多秘密,而我如井底之蛙般不自知,十幾年的時光,全是在爹的庇佑下吃喝玩樂度過,此番想來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多盡一點孝道?
“秦曦,對不起。”他與我一同長大,我從沒聽過他的聲音這般沙啞。
我看著燒的很旺的火堆,腦中閃過的全是爹死前的模樣,我對祈傲說:“天亮前你就離開吧,我不能讓你陪著我死。”
“他不會讓你死。”
祈傲說的是李三郎,那個與我有著山盟海誓的俊朗男子,那個我認定是此生唯一的男子。
李家三郎,他還是我心心念念非君不嫁的那個人麼?
我幾乎睜眼到天明,遠方的魚肚白漸起,麵前的火堆也熄滅了,祈傲走了,什麼也沒有留下,和爹一樣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天光盡亮的時候,李三郎找到了我,他來得比我預想的還快,秦州的每個角落我們都結伴去過,顯然他有心而我無意,到底是他對秦州更熟悉一些。
他隻帶了兩三個侍從,幾個人看上去身手不凡,訓練有素,不用他吩咐,便識趣地守候在外。
他向我走來,身姿朗然,清俊的麵容掩飾不住疲憊的神色,直到站在我麵前,也沒有說話。
兩人一站一坐,最後他蹲下身,用幾乎懇求的語氣對我說:“我會補償你,曦兒,給我時間,我會撫平你心上的痛。”
我凝視他深沉如墨的眼睛,曾經這雙眼睛讓我那麼喜悅,整夜躲在被窩裏偷笑,睡都睡不著,可現在我很想知道,它裏麵承載的究竟是虛情還是假意?
“是不是我太單純,太好騙,你才處心積慮接近我?”
我的心就如死灰一般,心尖的血像早已淌盡:“我的李三郎死了,死在你的劍下,李軒,你不是我想嫁的人,我怎麼能跟你走呢?”
他的臉一下子血色褪盡,眸子一瞬間暗淡無光,竟是無言以對。
他欺瞞了我這麼久,害得我家破人亡,難道還妄想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麼?
“我隻知道,我不能沒有你,你親口說的海誓山盟,它們刻在我的心上,我不會忘,哪怕你恨我怨我,我也要帶你走。”
他一貫溫和,很少用如此執著的語氣,可我心灰意冷,腦子裏想的隻是與他玉石俱焚。
我迅速拔出腰間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插*入他胸口,鮮紅的血噴薄而出,甚至迸到我臉上,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他眸色染痛,避之不及,硬是承受了這一刀。
刀身盡沒,我瑩白的手被他身體裏流出的血染紅,觸目驚心,我的聲音發冷:“那我們就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