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
西京西郊。
陰沉沉的天,大片大片的雪花在空中肆意的飛舞,遠山遠樹,全籠罩在白茫茫的風雪中。看不到天,看不到地,除了風雪,田原如此寂寞寒冷,看不到人煙。
突然間,兩匹駿馬拉著一輛馬車,在車夫高聲的吆喝下,呼喇喇地衝進了這片蒼茫裏。
“快啊!得兒,得兒,駕!駕!”車夫呼喝著,大團大片的雪屑隨著馬蹄飛舞著,使得這輛馬車始終象在一團雲霧裏包裹著飛馳。
前麵已隱約可見西京那壯麗城邑的輪廓。
“駕,駕,快啊!快啊!”
車夫手中的長鞭刷的一聲落在馬背上,打得兩匹疲累不堪的馬鼓起了最後一絲力氣,飛起了四蹄狂奔,汗珠不絕從它們的長鬃上滴落。這兩匹身高腿長,明顯是千金難買的駿馬在愛馬人的手裏,會得到世上少見的珍視和優待,但此刻卻被苛刻的鞭策,已恨不能被榨幹身上最後一絲氣力。
馬車終於馳進了西京城邑。關閉幾日的城門如今卻無聲的大開著,黑牙牙的人群跪伏在城道的兩側。如此死寂,仿佛天地都已寂滅,留下的一尊尊雕像。大雪白茫茫的,已在人身上積起厚厚一層。每個人都已被積雪濕透,卻沒有一個人動彈,甚至沒有一個人抬頭看急馳的馬車一眼。
烏金青石板的大街在如此的大雪中,仍顯得幹淨整潔,雪積不盈寸,顯然不久前還被人努力清掃過。兩旁的店鋪家家大門緊閉,隻有黑鴉鴉的人列跪在街道兩側,無聲,靜默,一手伏地,一手攥拳緊貼心口,施行著一種虔誠的禮節。
馬車從人列中馳過,筆直向前,沿西京城正中大道放蹄而馳。全城無聲,似天底下都隻有這一輛馬車在行馳,隻有這一個聲音:得得得,得得得……穿過西市,平康坊,朱雀坊,終於越馳越慢,越馳越慢,最後停在了一座大宅第門口。這座宅第方園廣闊,占地百頃,處於西京最高地勢,幾乎可以俯瞻全城。放眼望去隻見依山而建,精棟雕宇,飛簷勾角,密層層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間房屋,就是京城皇都,也未必有哪家王侯將相置得起如此美輪美奐的府第。那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百年來不斷修繕完美而成的古樸壯觀。
宅第的大門外表卻十分樸素,左右兩座石壇中各蹲坐著一頭神態凶猛的石獅子。十幾級的臨街長階俱用黑白兩色的雲南大理石砌成,黑白相間分明,以紫金汁澆縫。黑漆大門上,茶杯大的銅釘閃閃發光,門頂匾額上“鐵衛府”三個金字,竟是禦筆。
進門處垂手侍立著兩列黑衣府衛,個個腰懸單刀,頭束白帶,一動不動的立在那裏,看上去看兩排石雕。風刮起街上的積雪,亦刮得門頂匾額上四麵懸掛著的白幔飛揚飄舞。偌大一座府第,竟死氣沉沉的寂靜無聲,有如一座墳墓。
馬車剛剛在宅門前停穩,大門裏已迎出十七八個人來,均是頭束白帶,身披麻服,一副重孝裝束。為首一人走到車前幾步便即停下,躬身跪伏下去,道:“方霖叩迎小姐。”
他一跪下,身後跟隨的人亦紛紛跪伏在雪地之中。長街上寂靜無聲,風卷起雪花撲打在車前跪伏的人群身上。
車簾終於緩緩掀起,一雙牛皮小靴踏在冰雪的街道青石板上。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嫻靜秀美的眉目間似常年深鎖憂鬱之色,薄薄的嘴唇緊閉著,襯著微尖的下巴,讓人覺得這女子文弱的身子裏有一股凜然的剛烈之氣。她身上雖披著一件厚厚的皮裘,嘴唇卻還是白得全無半點血色,仿佛她全身都是寒冰鑄就,連半點熱氣也無。無論什麼人看上她兩眼,都會情不自禁的連打幾個寒噤。
她目光在地上跪伏的人群身上略一流轉,就移向了府第正門上懸掛的白幔。她臉色更加慘白,皮裘中的身子也微微發抖,嘎聲問道:“府裏出什麼事了?為何你們都身穿重孝?”
哥哥……她哥哥的病……
伏在最前麵的方霖緩緩抬起頭來,一字一字的道:“小姐節哀,府主暨夫人三日前便已仙逝了。”
仙逝了……
從得到兄長病重的消息,就一路疾趕而回,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結果,還是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麼?
隻是生病,怎麼就成了永別?
女子似是突然冷得厲害,退了一步,靠在車廂上支撐住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抬頭望天,那茫茫大雪似是不知人心的悲涼,兀自揚揚灑灑的潑舞著,閉上眼,從長睫下不斷滲出的淚珠,順著她白玉的臉頰不絕滑落。她全身都在不可抵製的輕微痙攣著,卻緊閉著薄唇,不發出半點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