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晴,無風,最高溫度38攝氏度。
也才是早上十點,大地已被炙烤的發焦。
蘇寧安站在毫無樹蔭遮擋的太陽底下,任汗水濕透了後背,再在衣服下一縷縷的淌下來,滴到腰間,潤濕裙子的腰身。
她穿的還是兩年前走進這扇大門的衣服,純白簡單的貼身全棉t恤,當時流行的翠綠色過膝荷葉花邊雪紡裙子。
那年八月二十日的日頭也是這般的強烈,她那天的汗水也似今天這邊洶湧。唯一的不同,恐怕就是如今這身衣服比起當初已不再嶄新,亦不再合身。t恤寬大了不少,不再有型,但還算看得過去。可這裙子,腰身卻足足大了兩圈,讓她有種不敢邁步的感覺,仿佛動一下就會從她皮包骨的胯間滑落了一般。
蘇寧安靜靜的站在那裏,聽著大門又伴隨著刺耳的霹靂咣當聲沉重的合上,又聽著門口的人在對她嗬斥著,催促著她趕緊離開。
她一直沒有動。不是因為擔心裙子會掉下來,而是因為她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
別人都會有人來接,或者知道個去處等著他們去投靠,回歸,而她,卻在這女子監獄的門口,無所適從。
這兩年來,她在裏麵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就是當她終有一日能走出這扇大門時,會是怎樣的情景和心情。
可如今,這一天來了,她反而沒有了任何感覺。心,或者是身體的任何一個細胞,都似乎已經沒有了知覺,麻木而空洞。
“喂!”身後驟然響起的刹車聲之後,是一個爽朗潤耳的男人的聲音,“姑娘,麻煩讓讓路!”
蘇寧安瞬間渾身一凜,下意識的退到了一邊。
這兩年,她學到的最大的收獲,就是服從。隻有服從,她才能安穩的少受些折磨的渡過去。她雖然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可她不敢和別人一樣在裏麵大喊大叫,拒絕服刑和勞動,因為,她知道無論怎麼叫都是沒用的。當判決書被宣布的那一刻,你再說什麼都已經是無用。隻不過是給了管理者一個實施各種刑罰的教訓機會而已。
她雖然沒想好自己出來要怎麼辦,但仍明白,至少她得健健康康安安全全的站著走出去這扇大門。她如果殘了,傷了,有了精神障礙了,孑然一身的她再出來可真是死路一條了。
滿打滿算,她也才二十四歲。如果她這輩子能活六十年,她也隻不過走過了人生的三分之一而已。
警車擦著蘇寧安的身子緩緩駛進那扇鐵門,誰知卻又在大門還沒合上的時候突然又停下,一個帶著警帽的腦袋從裏麵探了出來,又衝著蘇寧安喊了聲:“喂,你是不是姓蘇?!”
蘇寧安一愣。確定對方是在喊自己之後,才轉移了目光看向對方,然後定定的點了點頭。
監獄裏的日子蒼白而漫長,唯一的好處就是能讓人的記憶變得清晰。畢竟,人在難熬的時候,總會反複的擦拭過去那些值得記憶的事情。
這張年輕端正的麵孔,正是屬於那個蘇寧安最初的那些日子最常常在腦海裏閃過的人。
他姓程,是那晚出警處理事故現場的民警,也是第一個把手銬銬在蘇寧安手腕上的人。
雖然到了後來,他成為唯一聽得進去蘇寧安喊冤的一個人,並承諾會幫她繼續在外麵找到證據,洗清冤屈,可他終究是辜負了蘇寧安日日夜夜的期盼與奢望。
蘇寧安覺得,就算他真的覺得她可能有冤在身,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在安慰她而已。他一個小小的片警,還能奢望他有多大的本事呢?
所以,漸漸的,這張麵孔也在漫長的幾百天內變得模糊不清。
可沒想到,在又一個八月二十日,他們又會在這裏重逢,他甚至還認出了她。
“嘿,蘇寧安!果然是你!”程昱把警車倒了回來,很高興的打開車門,走到蘇寧安麵前,高大的他一下子幫她遮住了大半的烈日,“你瘦了不少,頭發也短了這麼多,害得我差點沒認出你來。你還記得我嗎?我,程昱。”